“惟天下无身外之物,则知天下无身外之学矣。”
“夫一身修而齐治均平胥有赖焉,信乎!修身之学无贵贱一也……”
“且夫圣学之道,皆非外身而为之也……”
“盖家国、天下,皆非身外物也……”
“……”
“既知修身为先务,而格致诚正之功,其可以或后哉。”
千余字洋洋洒洒,行云流水般落于纸面。
这道经义题,对苏平来说可谓轻松之极。
没办法,德不配位的人有多大的杀伤力,他可是亲身体会过的。
至于第二道策论,苏平用几百字,讲了一些人人都爱看的空泛大道理,强调了蛮族之患的危害,顺带着隐晦的歌颂了下永泰帝对赤松军的支持。
接着,他便根据眼下的实际情况,提出了理论上可以实行的建议。
第一句就是……将蛮王扎哈什,送回北州!
如果只看到这里,恐怕绝大多数庆人都要跳起脚来破口大骂。
军神和赤松军冒着天大的风险,才生擒了一位蛮王,这是中州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扎哈什存在的意义,早已经超越了种族的仇恨。
单凭这一点,人族就可以挺起胸膛,从真正意义上的蔑视整个蛮族。
不像以往,就算骂的再凶,在现实面前始终那么苍白无力。
所有人都等待着扎哈什王的死刑,一旦朝廷放出消息,必定有数之不尽的庆人从四面八方赶到阳京,就为亲眼目睹这个蛮王死在人族刀下。
甚至各地都已经有官员上书,建议恢复上古那些极其残忍的刑罚,专门用来伺候蛮族。
在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说要放?
单只这一句话,苏平甚至有可能被钉上背叛人族的罪名。
他自己也知道。
所以,紧接着,他又详细的解释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首先,扎哈什部是仅次于蛮族皇庭的强大部族,与第一王部也布罕分庭抗礼,而扎哈什王自身,也在蛮族内部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如果蛮皇木翰阿苏勒还活着的情况下,这么一个对人族巨大的威胁,自然是死掉最好。
可问题是,老蛮皇已经死了,如果扎哈什王也死了,那么将没有任何一个部族或者蛮王,能阻止也布罕王夺取蛮皇的宝座。
也布罕王是个什么样的蛮子呢?
残忍,残暴,霸道。
一旦让也布罕王坐上蛮皇的位置,北境将永远没有宁日。
所以,扎哈什王必须要放。
但什么时候放,怎么放,放了之后又凭什么保证扎哈什王一定会跟也布罕王竞争,竞争的话,又怎么保证扎哈什王能不落下风。
这些都是需要深究的问题。
对此,苏平有一些粗略的想法,但却并没有写出来。
因为这需要实际的接触扎哈什王才能最终定论。
他现在还没有这个机会。
答完策论,苏平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便琢磨起了诗赋题。
从经义题跟策论题来看,不管出题人背后有没有永泰帝的影子,但革新的格调算是可以确定了。
诗赋同样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无数诗词从苏平脑海闪过,片刻后他就有了选择,笔走龙蛇。
这次他并没有动用圣心笔,因为没必要。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昭平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狼居胥缺。壮志饥餐南虏肉,笑谈渴饮北夷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首词,苏平没有改多少,改动的地方,没有为了格律而强行去用别称,也没有为了避嫌,引用历史上别的朝代。
他要的就是通俗易懂,最直观的代入大庆朝现状,让人一看就懂,一听就明白。
反正……现在的神州人族,不太懂什么是平仄。
大不了自己出一本格律详解,夹带点儿私货进去……
做完这一切,苏平刚准备喊人交卷,突然想起,这次的情况可不一样。
要是现在就交卷了,自己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凑齐另外九个出贡院去?
万一等到第三天才有人交卷,自己不得在龙门前打两夜地铺?
这么一想,苏平叫来官兵领了牌子,去供给所买了食物和被褥,回到号房倒头就睡。
………
永庆宫。
殿内只有永泰帝、贾红衣、沉天南三人。
“这个时间,苏平应该已经答完了。”
贾红衣砸吧砸吧嘴,“啧啧,原来他真的可以自如使用那种手段。”
宝座上的永泰帝收回目光,澹澹的问道:“那蛮子,还是不肯配合吗?”
“回陛下。”
贾红衣神色一肃,躬身禀报:“所有的刑罚都一一用过,扎哈什依旧没有屈服的迹象。”
“倒是个麻烦事。”
永泰帝揉了揉眉心。
“可惜,玄道的控制手段派不上用场。”
贾红衣有些无奈道。
蛮族与人族的身体构造大不一样,像丹药阵法之类,能直接作用于肉身的还能起点儿效果,如子母夺心符那种精神控制的法子,却根本没有作用。
“派去无回关的血衣卫,有消息传回来吗?”
永泰帝又问。
“都是些没用的伤亡禀报,关于北州内部的现状只有一条。”
贾红衣说着顿了顿,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也布罕部已经正式开始了统一蛮族的征战,也许……也许今年之内,也布罕王就能打服五王部,入主狼居胥山。”
“不,要不了那么久。”
沉天南突然开口,“六王部,未必都会选择跟也布罕开战。”
“挞拔部比扎哈什和也布罕弱上一线,但挞拔王却是最忠于蛮皇,肯定会支持阿苏勒之子与也布罕开战,这也是我能杀掉他,却并没有这么做的原因。”
“扎哈什王被俘,他的儿子成为新的蛮王,也不会那么容易臣服也布罕。”
“但……剩下的可契里、乌旦、阿尔恭,是有可能直接倒向也布罕的。”
“可契里王头脑简单,只要也布罕展露强大的武力,他不会拼死硬磕。”
“乌旦部被我打怕了,这个小乌旦王没什么血性,应该会第一个投降。”
“阿尔恭远在狼居胥以北,我没有接触过,但这个王部最为弱小,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沉天南说完深吸一口气,道:“若是这三个王部都不做什么抵抗,也布罕征服蛮族,最快只需要四个月就够。”
“这……”
贾红衣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以也布罕的暴虐,肯定不会乖乖坐等蛮族恢复元气,说不定今年就要南下强行攻关,而王爷你……”
“陛下,请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沉天南对永泰帝躬身一礼,“至于扎哈什王,实在不肯配合的话,留着也没有意义,或许……或许能用他的头颅,跟也布罕换取几年太平。”
永泰帝静静的听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