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会试,是大庆开国两百多年来,参考举子最多的一次会试。
然而这次会试,有两个本应参加的人,没有参加。
一个是沉玉书。
还有一个,是七公主吕含霜,也叫韩霜。
忠亲王府。
张氏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端着药碗的手,因为情绪波动而显得有些颤抖。
“母亲,别难过了,孩儿卧床又不是第一天。”
床榻上,脸色苍白的沉玉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慰道。
“娘知道。”
张氏放下碗,用锦帕擦了擦眼睛,“可娘一想到,大夫说你差点就没命了,娘这心里就疼的要死。”
“这不是挺过来了吗?”
沉玉书吃力的抬起一只手,搭在了张氏手背上,“孩儿很快就能痊愈,您就别伤心了。”
“子瑜,大夫已经什么都说了……”
张氏刚擦掉的眼泪又冒了出来,“大夫说已经伤到了根本,就算痊愈之后,身子也要比常人要弱,甚至……甚至阳寿都……”
“……”
沉玉书张了张口,却找不到话来安慰,最终只能幽幽的叹了口气。
张氏流着泪,对沉天南的怨念骤然涌上心头,“你可是他的亲孙儿,他怎么就舍得,怎么就舍得呢?”
“母亲!”
沉玉书努力提气喊了一声,挣扎着似乎想要坐起来,“爷爷并没有做错什么,您听孩儿一句,以后千万不要再有这种想法。”
“好好好,娘不说了就是,不说了就是,你好好躺着别动。”
看儿子激动的模样,张氏瞬间慌了,生怕沉玉书好不容易养好了一些的伤势加重,连忙再三保证。
“其实,以爷爷的脾气,只有二哥能活下来的”
沉玉书微微摇了摇头,“能有现在这样,只折一点孩儿的阳寿,已经很不错了。”
张氏伸向药碗的左手突然一僵,问道:“这种惩罚,还不够吗?”
“血衣卫的杖刑,还有母亲与二娘的思过房禁足,都只是爷爷对我们失德失行的惩罚,这里面,没有苏兄的那份。”
沉玉书看得很明白,叹了口气道:“若孩儿没猜错的话,爷爷是打算将我们交由苏兄处置的。”
“怎么会?!”
张氏浑身一震,勐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子瑜你放心,娘马上安排人送你走……”
“母亲别慌。”
沉玉书轻轻摇了摇头,“以苏兄的为人,并不会对我们怎么样,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哎……”
张氏顿时语塞,又慢慢的坐下,叹了口气。
说实话,从最开始苏平入京,一直到现在,她从来没有什么看不起苏平,或者怨恨苏平的想法。
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谁也不比谁高贵。
虽然她也参与了针对苏平的计划,但心底其实是有歉意的。
现在一听,自己母子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是苏平没有多计较才活了下来,不由得更加愧疚。
“所以,母亲,喂孩儿喝药吧,孩儿想快点儿好起来。”
沉玉书眼中闪过苏平的身影,“孩儿想去当面致歉,这是我们欠他的。”
“啊对,喝药喝药。”
张氏连忙端起药碗,“等你伤好了,母亲跟你一起去。”
沉玉书喝着药,思绪飞去了贡院。
不出意外的话,今科会元应该就是苏平了。
小河村苏平。
第一次见面,苏平那恭谨而不自卑的样子就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那个时候的他,从没想过几个月之后,苏平会走到他的前头。
生而天骄,说的便是苏平这样的人吧?
沉玉书如是想着。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还有另外一个人跟他一样,满脑子都是关于苏平的事情。
永庆宫,寒香殿。
“呕~”
吕含霜的面前摆着一个水盆,时不时的对着干呕两下。
宫女秋荷,正在紧闭的殿门旁边守着,全心注意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过了很有一会儿,吕含霜终于好受了些,擦了擦嘴巴坐倒踏上。
“公主……”
秋荷走过来,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吕含霜两眼空洞,心思不知道飘向了何方。
“公主。”
秋荷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道:“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请您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奴婢。”
从昨天开始,吕含霜就出现了这种呕吐症状,一直断断续续的持续到现在,连会试都没能去参加。
秋荷自身也是懂医术的,微微一号脉就知道了公主有喜在身。
一国公主……未出阁就有孕在身,这是极其严重的事情,有损国体。
可直到现在,吕含霜都不肯告诉她真相。
“哎……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一旦传了出去,公主腹中胎儿必定保不住,甚至就连公主您……”
话还没说完,吕含霜就惊恐的捂住了小腹。
“保不住?为什么保不住?!”
“……公主,想保住胎儿,您必须要将事情告诉奴婢,奴婢才能替您想办法。”
主子的反应,让秋荷的心情再次沉下去几分。
“这样么……”
吕含霜咬了咬嘴唇,“好,我说……”
接下来,吕含霜便将湖畔小筑发生的事情,包括自己和苏平失去理智的情况,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
“这……不对啊!”
秋荷皱起了眉头,“依照公主的脉象,时间对不上啊……如果是苏平做的,那应该早在过年前就已经显现了。”
“我…我也不知道。”
吕含霜摇了摇头,“除了那次,我从未与任何男子有过肌肤之亲。”
“这样的话,莫非是……?”
秋荷脑海里闪过一样东西,“是了,是欢喜露的原因!”
“欢喜露?”
吕含霜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
“是一种海妖的唾液,产自东洲,若是男女同时服下这个,不仅会完全丧失理智,做出不可预估的事情,而且…女子的孕时会成倍后延。”
秋荷已经基本能确定,公主中的招就是这种欢喜露,“这种东西对胎儿有益,在大肃王朝,欢喜露的价格极为高昂,有价无市,数不清的世家大族趋之若鹜。”
简单来说,这东西其实并不是一种拿来害人的玩意儿。
真要害人,替代品多的是,没必要用这么贵的。
“对…对胎儿有益?”
吕含霜本能的轻抚了两下腹部。
“……”
秋荷一阵头大,问道:“公主,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迟早有一天会瞒不住,您必须要尽快做出决定。”
“决定?”
吕含霜一愣。
“留,或是不留。”
秋荷很认真的说道。
“留……还是不留?”
吕含霜喃喃的重复。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不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胸口一阵钻心的疼痛。
“不留的话,奴婢可以调配一种药物,能保证公主的身子不受半点儿损伤。”
话音刚落,吕含霜的眼神就充满了痛苦,吓得秋荷又连忙补充:“留的话,还有一种延胎药,温养胎儿的同时,可以抑制胎儿的生长。”
“不过……最多只能拖延三个月,加上外在迹象不明显的时间,也只能瞒半年左右。”
“所以,奴婢建议公主……”
“留!”
吕含霜斩钉截铁。
“公主……”
“不用说了,这种延胎药,你会调配吗?”
“……会。”
无奈,秋荷只能点了点头。
“那就去准备吧,注意不要被任何人察觉到。”
说完这句,吕含霜表情暗了暗,“至于半年之后的事情……半年之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