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听到了子桑玦的声音。

“苳慈姑娘，托你的福，若不是你把阿苏带到这里，我的手下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找到这个地方。”

他连声赞叹，无不嘲讽：“王兄挑来暗自操练兵马的地方真不赖，若是父王看到，定会狠狠嘉许一番。”

刀剑兵戈的缠斗声不绝于耳，苳慈不知去了哪，没有再来找我麻烦。

一束颀长的身影行到我面前，他蹲低身子将我的穴道封住，那流失之势蓦地被止住，我却也虚脱神迷。

意识将失未失之际，我忽然感到身上被一股温暖环绕，柔暖而温热，好似一个人的怀抱。

细腻的触感抚上我的脸，是那人的指腹。

他轻柔地来回摩挲我脸上的伤，触及伤口，一阵阵锐利的疼痛直捣脑仁，我往回缩了缩脸，他止住了抚摸，环在我身上的力道又稍稍紧了一分。

我贪恋这样的温暖，朝温暖的源头钻了钻。

那人将大氅褪下盖到我身上，将我抱得更紧，身上的痛楚减退，困意却渐渐袭来。

“你别睡。”那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子桑玦的声音。

他问：“为什么不拨断琴弦？”

我张了张嘴，双唇翕动：“留到下次，等不到你来救我的时候。”

他微微一怔，没有言语，我的身体忽地一阵腾空，被横抱起来。

子桑玦正抬步欲行，身后却陡然急急逼来一阵掌风，不等我出言提醒，子桑玦双手横抱着我，身子一侧，运出灵力从身后相迎，愣是拦下了那阵掌风。

随即一阵肉体坠地的闷声“嘭”地从他身后数丈传来，苳慈痛苦的呻吟随之响起。

“十多年前她救过你，是你的恩人，你不该对她动杀心。”子桑玦淡淡对身后道。

他沉着冷静的声嗓从我头上落下来：“私募兵马企图谋逆是死罪，乱党贼子，一个不留。”

号令一出，地牢中士兵们吼声震天，都在响应子桑玦的命令。

子桑玦抱着我，一步一深沉地迈出地牢，他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好似那条甬道很长，长到永远也走不完。

我将头靠在他胸口上，耳听得他犹如鼓声的心跳。

咚咚，

咚咚……

他的步子稳稳迈着，声音不时从上方传来，又像是从他的心口传来，让我耳畔震颤：

“阮陵苏，你给我撑着。”

“你要是死了，我让银翘给你陪葬。”

……

床榻边的烛台架子上撤去了银烛台，放上了一盏雕花灯笼，灯笼周身笼着淡淡灵光，灵光点点浮动，似萤火虫飞舞，似星斑翩跹，它们吸附到我的身体上。

床榻边一直守着一个人，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他为我喂药时，落下来的灰色袖摆。袖摆滚着黑色宽边，上面用银丝线绣着简约大方的纹饰。

一个老态龙钟的嗓音榻边响起：“阮氏脚筋被挑，膝骨挫伤，心包有损，但几日下来非但恶化，竟开始呈痊愈之势，堪称奇迹，殿下可不必太过担忧。”

“这个我知道，我是问她脸上的伤。”灰袍主人道。

“这……”

“但说无妨。”

“恕老臣直言，阮氏脸上这伤……怕是好不了了。”

“好不了了，这是什么意思？”灰袍主人情绪微愠。

“是臣等无能！”

榻边的人挥了挥他的宽袖摆，屋里又清净下来。

日升月沉，暮降灯掌，如此几个日夜晨昏交替，身边依旧守着那身灰色袍子，他连衣裳都不曾换。

可等我真正醒来，穿灰色袍子的人不在了，只剩下银翘陪着我。

我像以前一样，只要有长伶灯，总能大难不死，只是那盏雕花灯笼的力量是愈发微弱了，笼罩在它身上的灵光已经消失无踪，如今它只像一盏黯淡无光的寻常灯笼。

我发现梳妆台上的铜镜不见了，屋里所有能反光的东西都被收了起来，银翘也不让我照镜子，每天替我梳妆，直赞我好看，说我不需要什么镜子，她的眼睛就是一面镜子。

可我分明从她明亮的眸子里看到一张划痕遍布，恐怖丑陋的脸。

我平静地说，银翘啊，拿张面纱给我戴上吧。

银翘亮亮的眸子怔然一滞，开始闪起水光，她抱着我哭，责怪自己没用。

怎么能怪你呢。

要怪就怪人心。

我的身世只有子桑玦知道，为何会有人无缘无故拿次作罪证上疏诬我为万彦细作？

大牢里戒备森严，为何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从牢中带走我？

我才被苳慈带到地牢，为何子桑玦就能立刻带兵赶到？

子桑玦不过是利用了苳慈，也利用了我。

其实苳慈不会杀了我，因为子桑东阳需要我的长伶灯，自然要苳慈留着我一条命。

但子桑东阳棋差一招，并没有想到这是子桑玦为他挖好的陷阱。子桑东阳让苳慈将我带到地牢，也把子桑玦引到了洞里。

他们兄弟俩个窝里反，我一个旁人不过是牺牲品。

苳慈一死，子桑玦再将白狐尾的事实道与百里卿，百里卿是怎么也不会再站到子桑东阳那一边替他卖命，九隼一支部族的势力，子桑玦他得不到，也不会让子桑东阳得到。

子桑东阳的据点被捣，兵力被折，又失了国君的信任，气数也将尽了。

我望了一眼殿外灰蒙蒙的天色，忽然觉得心力交瘁。

“银翘，我想回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