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紧闭,屋内是一片沉寂,我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回头看了驻足院外的百里容兮,她挥挥手让我进去,又做了个手势,示意门没有上锁。
我只好朝着屋里道:“百里卿,是我,我进来了。”
屋里还是没有动静,我推开门,环顾屋内,却没见到百里卿的人,我朝百里容兮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她又指了指地下,我又仔细打量屋内一圈,才在桌案之后看到了露出的一角衣袍。
我向百里容兮送去唇语:我进去啦。
她不放心地点了点头。
转身阖上门,屋里又陷入一片昏暗,窗户没有打开,光线投不进来,屋里气氛沉闷压抑。
我踱到桌案后,看到百里卿紧握着长剑席地而坐,这是一种警惕防备的姿态,仿佛除了手中的剑,这世间万物再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安全。
他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前方,若按百里容兮所说,他已经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数个日夜,现在早应该憔悴疲惫,但他看起来却精神矍铄,眼里闪烁着一团火。
这团火是疚恨。
我也到他身边坐下,拉了拉他的袖角,“你不是跟我说,如果我在宫里呆的不开心,你就来接我吗?现在我来找你了,你却不理人。”
他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动了动,终于扯着喑哑的嗓子开了口:“以前是我自以为是,我原来不过是个无能鼠辈,你若想仰赖我以自保,那你还是趁早走吧。”
他又消极地重复:“你走吧,我谁也保护不了。”
苳慈的死给予他的是毁灭性的创伤。
可我也不明白,是苳慈毁灭了他,还是他在毁灭他自己。
我有些气闷,道:“我从没想过要仰赖谁,也没想过要靠谁才能保全自己。”
“我会走,但走之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蹶不振。”我站起身,在桌案上扯过一方素纸,开始磨墨,“我知道,你是在为了苳慈的死惩罚自己,可错的不止是你,你现在就替你下令,猎尽九隼群山中所有的狼群,成狼还是幼崽,一律不放过。”
我的话音刚落,面前的砚台被打翻,刚磨的墨汁泼了一桌,打翻墨汁的人踉跄站定,叱道:“你别幼稚了,人都不在了,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
原来他也还不糊涂。
我道:“你也知道人已经不在了,现在再做些惩处之事也于事无补,你又何必这样对自己?你自责有用吗?悔恨有用吗?她也不能再活过来。”
他眼里的哀恸之色越发浓重,他发狠地嵌住我的肩膀,拼命摇晃,暴怒着诘问:“她死了你应该很开心吧,再也没人处处跟你作对了,再也没人会为难你了。”
我被他摇得两眼发昏,肩膀吃痛,心里更是酸楚难受,我盯着他,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肩膀上的力道忽然撤走,他的怒气也蓦然消遁,他失神地望向别处,黯然道:“对不起。”
说完他落寞地跌坐在地上,又开始一言不发。
我也坐回他身旁,跟着他沉默。
日头转了一圈,天色从旦转昏,在原本的昏暝之上,屋内又笼罩上了一层阴翳。
晚膳的时刻到了,有下人准时送来膳食,房门被打开,投进一丝烛火,片刻后房门又被关上,下人也不为屋内点灯,这也许是百里卿的命令。
热腾腾的食物摆在门后,香气弥漫在屋子里,只是我们谁也没有胃口。
约莫用膳结束的时间到了,下人来取碗筷,在看到一整盘依旧原封不动的食物后,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端着满满当当的一方食盘,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百里容兮亲自送来新的饭菜,一样的热气升腾,一样的香气四溢,取走时也是一样的碗筷未动。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忽然说了一句话:“她说她想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想过普通人的安稳生活,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实现了。”
听着他懊恨万分却拼命自抑的口吻,我的心跟着一把揪痛,“现在于她也不是不好,她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去另外一个世界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你陪着罢了。”说完我反复斟酌了自己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补救道:“可是你千万别追赴她的后尘,这一定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害死她的是我,我没有颜面去见她,也无颜面对我九泉之下的娘亲。”他幽幽道。
难道他不仅仅是因为对苳慈的感情,还是因为那截白狐尾的重托吗?
如果能减轻他内心的罪恶感,告诉他真相也不是不可。
也不管他信不信,我开始叨叨絮絮跟他讲故事:
“打记事起,我身上就挂着一串毛茸茸的白狐尾,我从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是谁给我的。姑姑和师父也从不告诉我,我问师父,师父只说,这是我的护身符。”
“我小时候去妄境的那一次,在遇见你之前,其实我还遇见了另一个人,她躲在暗巷的柴堆里,浑身是伤,她好像很害怕,我跟她说话,她也不搭理,她真瘦呀,看着跟我一般大,但是却又瘦又弱,我给她买了吃的,还把身上的零钱都给了她,临走前我不放心,把身上那截护身符也给了她,和她约好,再在这小巷里见面。”
“后来我碰到了你,我想吃**葫芦,可身上的钱都给了那个女童,就是你给我买的**葫芦,你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要在哪见,为了省事,我就把你约到了那条小巷子里,可没想到,再到妄境,我们都长大了,对过去的事也都记得不大清了。”
他安安静静坐着,也不知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良久后才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晓的那些事,但两件事情合起来,乍听着也甚圆满。”
看来他是不信,可信了又能怎样呢,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从他跟苳慈生死相依的那一刻起,他早就在心底认定了白狐尾的主人是谁。
我打了个哈欠,沉沉睡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