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玦在宴会上猝然昏厥，让国君为少耀的指婚不了了之，宴席上众人被遣回各宫各府，我自然也回到了萃枳苑。

翌日，濮阳少耀找到了萃枳苑。

“你可知道慰师宴上大殿下对王上说了什么？”少耀呷了一口茶。

他这么问让我有些发憷，我问：“说了什么？”

“我向王上表明了确有意中人，却未来得及抛出此人姓甚名谁，属哪家女子，大殿下便先声夺人，连名讳都不曾相报，直接在现场指了你。”

少耀喟叹：“若不是公子玦的状况来得突然，只怕你现在已经被王上许给大殿下。”

话题终于来到子桑玦身上，我顺势问：“子桑玦现在情况如何？”

少耀的目光在我脸上转了数转，“昏迷不醒。”

“什么原因？”我继续追问。

他道：“寒疾复发，内伤攻心。”

我奇道：“他看着也不像病了的样子，怎么又是寒疾，又是内伤？”

少耀问：“想知道？”

我诚恳地点头。

少耀顿了顿，复问：“当真想知道？”

我不耐烦了，急道：“你什么时候也婆婆妈妈起来了。”

他道：“寒疾是前些日子落下的，至于内伤，是新添的，这么说，你可能理解？”

我如坠云雾，“不懂。”

他叹息：“前些日子你私自出宫，这事可记得？”

我忿忿不平，“怎么能不记得，因为这件事萃枳苑上下都被重罚，我可是吃了大教训，长了记性。”

少耀看我如此，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你只看到他罚你，可却没看到他为你做的事。”

我听着不对，忙打断他，“话题走岔了，这跟他的伤有什么关系？”

少耀自顾自说：“知道你不见之后，公子玦便出宫去找你，尽管大小客栈都有人脉，但没有一家回应曾见过你这样一位客人，他怀疑你出了城，便辗转城郊，果然在一处驿站问到你曾买了一匹马，店家还给指了你离开的方向。”

我在心里嘀咕，那驿站老板也忒没有职业操守和职业道德，客人信息也算商业机密的一部分，怎么能随便泄露呢？

“大雪的天，公子玦在各大山头寻你，没找到你，却找到一匹马，大家都认定你凶多吉少，劝他不要再找，可他不听，还不让人跟着，到了夜里，土圭和水臬以为他已经回宫，便折返宫中，谁知他根本不曾回来，大伙儿又出发去寻他，终于在山上找到他，可是依旧劝不动他，两天之后你却回来了。”

“可我回来时，他明明在储贤宫待得好好的……”我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人马多，能回宫比我早也是情理之中。

少耀带着责怪的口吻道：“他在雪天里熬了三天两夜，回来还没个消停，你就闹着要见他，他有灵力护体，雪中跋涉本不成问题，可也不知那日，你都同他说了什么，竟让寒毒便趁虚乱气，渗入脾脏，虽不是什么大毛病，可是积下了毒素，血脉淤塞不通，将来若有什么伤疾，触发这些淤积的毒素，情况非同小可。”

这时候提起来，我才隐约想起子桑玦的病容早就显露，只是我一直没有注意，那次我从宫外回来，拿着羊脂白玉去跟子桑玦换百里卿和九隼的平安，他坐在阴影里的脸色晦暗，我只当那是阴影，哪成想，那是他脸色苍白之故。

按照少耀的说法，子桑玦的寒疾是间接给我害的。

“还要继续听么？”少耀讥诮地睨我一眼。

我有些心虚，但是气势不能输，“听，作甚不听，这只是寒疾，还有一个最要命的内伤不是。”

我就不信这内伤也是被我害的。

他笑笑，道：“其实这很明显，你自己应该也能想得到，好巧不巧，为什么偏偏就是在大殿下跟王上要人的时候，公子玦的伤就发作了呢？”

“你是说他自伤？”我委实不敢置信。

“而且为了不被看出破绽，他用了十成功力。”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万分不能理解子桑玦的做法，“就算他是要阻止子桑东阳，可是阻止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为什么偏偏选这最蠢的？”

少耀一口茶没有放下，就咳嗽起来，“这话，你可别让公子玦听到。”

“有时候最笨的法子，也是最奏效的，况且，也许当时他没想那么多呢？”他的眸子宛如冬日里的湖面。

我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却听到他问：“可是你自己要听的，怎么，觉得过意不去，心有愧怍？”

我不置可否，问道：“他伤得重不重？”

“我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这些，就表示他还没有性命之虞，只是要转醒也并非一时半会儿的事。”

少耀小坐一阵，便起身告辞，送少耀出了萃枳苑的大门，才走出几步，他忽然回身道：“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可以去探望探望，但是有件事我需要提醒你，这一向，都是凝儿守在他的塌边。”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主动提出让我去看子桑玦。

“凝儿是我妹妹，但公子玦也是我的兄弟。”

他离去时留下这么一句话。

到了夜里，我裹上披风，掠上宫墙，避开了巡逻的守卫，往储贤宫的方向飞身疾行。

储贤宫的灯火通明，一拨医师才刚刚从子桑玦的寝殿中退出来，随后杞王后也从殿内出来，灯影之下，杞王后的身形异常瘦削。

殿内只剩下一个人定定守在子桑玦的塌前，少耀说得没错，一向总是凝儿守着他。

少耀会这么提醒我，是希望我不要贸贸然去储贤宫，撞上凝儿，又要惹凝儿伤心。

透过正对着床榻的窗子，我能看到塌前的一切，凝儿坐在塌边，双唇启合，叨叨絮絮说着什么，塌前放着盥盆，凝儿时不时会清洗了毛巾，再叠好覆上子桑玦的额间，又偶尔给他掖一掖被角，但大多时候，她的指掌是扣在子桑玦的手上的。

我想做的事，她都已经替我做了，挺好。

长夜漫漫，更深漏长，我站在宫墙上，将自己隐匿在夜色中，也静静守着殿中榻上昏睡不醒之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