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案前的人放下手中的书简，淡淡问：“你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和我说这个？”

冬日的云层厚实，阳光探出半边脸，从窗棂中斜射而入，将屋内分割成光与影两个世界，我站在明中，他坐在暗处，我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然呢？你以为我会因为什么来找你？”我问。

他微眯起眼，“为了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为了百里卿。”

我道：“不仅仅是为了百里卿，九隼一族都是无辜的。”

他的口气冷淡下来，“这是父王的旨意，我也无能为力。”

我不禁冷笑，“你有本事挑起事端，却没本事平息君王盛怒吗？”

他静默片刻，眼神里说不出的复杂，良久后用商量的口吻道：“这是打击王兄的机会。”

“你不仅放任九隼回到百里卿手中，还在其间助力，眼睁睁看这子桑东阳势力渐长，为的就是这一天么？”

他的腰身始终端得笔直，眸里射出寒光，“是。”

我又道：“为了打击子桑东阳，不惜牵扯一族族人的性命，陷害无辜，就跟杞王后当年对付子桑东阳的母妃那样，是么？”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只定定盯着我，全是失望和难以置信。

他虽然不表露，但我知道他生气了。

我从袖中摸出那枚羊脂白玉，“你不是说，这块玉有很多作用吗？”

子桑玦在望见白玉后，勃然变色，他似乎很清楚我要做什么。

我忽略他眸子中的震惊和恸怒，继续道：“用这枚玉，换百里卿和九隼无虞，可行？”

他的声音变得艰涩，“你可要考虑清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走到案前，将玉扣在案上，慨然道：“我没什么好考虑的。”

他抽动嘴角，哼道：“好，甚好。”

我朝他行礼，恭声道：“还望二殿下信守诺言，阮陵苏在此谢过二殿下仁德。”

他拾起白玉，那块莹润在他手中转了一圈，“刚才一直都是你在说，我不记得自己曾允诺过只言片语。”他将玉收入掌心，身子微微前倾，“我觉得你并没有考虑周全，等你考虑清楚，我们再讨论此事不迟。”

一语既罢，他撇过头朝屋外唤道：“来人。”

两位侍从步履如飞闪身而入，身形矫健。

子桑玦对侍从命令：“把阮姑娘送回萃枳苑，没有我的允许，不能放行。”

那之后萃枳苑加派了守卫的人手，说是守卫，其实就是监视，这跟软禁没什么分别，可我也乐得自在，除了每日，月筝都会劝我跟子桑玦低头以外，日子过得还算快活。

我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向他妥协什么，如果子桑玦真的没有放过百里卿和九隼，我不会原谅他。

凝儿自从当了王子妃，在外走动的次数少了，到萃枳苑的频率也不似从前多，但偶尔会来，她带来流烟绦赠予我，流烟绦一半素雅一半绚烂，精致秀巧，送给我时她洋洋得意介绍，说这是用优质丝线编制而成，放眼整个宫廷乃至子桑国，独这一份。

期间发生不少事，一次朝会上，国君当着满朝官员狠狠训斥了子桑东阳一番，并且收掉了他手中的几支玄皁卫，告诫子桑东阳不可私自笼络部族，一旦其野心扰乱纲纪，威胁朝政秩序，当诛无赦。

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能下这样的警告，看得出国君对这大王子并没有多少父子情分。

收掉几支玄皁卫并算不上什么大的打击，但是当着百官的面训斥却是别有用意，此举是为了敲打那些支持子桑东阳的官员，给他们一个带有警告意义的震荡。

失掉了百官在他身后支持，无疑是折掉子桑东阳半只羽翼。

子桑东阳的实力被削弱，子桑玦的目的已经达到，可是他迟迟不解除萃枳苑的禁制，我也就越发急躁起来，因为他说过等过了这段时间，就会出发去找长伶灯。

我越想越心焦，莫非子桑玦已经另做其他打算，毕竟山灵海兽的五识已经集齐，只不过是落在谁手上的问题而已。

果不其然，一天储贤宫的人闯到萃枳苑要人，要的是银翘，因为他们说只有银翘的血才能唤醒山灵海兽的五识。

为首的两个太监十分不客气，跟在后头的侍卫更是面目剽悍，凶神恶煞，进来就问连翘精在哪儿。

我当时正在庭中练琴，正欲发作，陪侍的月筝扑身上来摁紧了琴弦，拖着哭腔求我不要再得罪子桑玦，萃枳苑上下已经禁不起雪上加霜。

我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哭哭啼啼告诉我，以前虽然只是个待诏舞姬的殿苑，但是萃枳苑的待遇优渥，可自我上次私自出宫后情况就变了，当时我的人忽然凭空消失，罪责便落到伺候我的宫人身上，整个萃枳苑的宫人婢子都受了重罚，严重的，现在还下不了地，只是我没有注意到。我回来之后在储贤宫和子桑玦发生争执，情况更是变本加厉，膳食衣物已经停供，隆冬将至，宫人们却仍穿着薄薄的秋衫，每日的吃食只能要月筝和其他宫人去膳房挑各宫挑剩下的，好在天冷，食物放久了也不碍事，这才一连挨了这么些日子。

实在欺人太甚。

心头气盛，但整个萃枳苑的好歹都紧系我的身上，杞王后说得对，这宫里，最容不得的就是意气用事。月筝跪在我脚边，死死抱着我的双腿，边掉眼泪边哀声劝：“主子，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哇！”

眼睁睁看着银翘被一队侍卫拖走，直到银翘的身影消失，月筝才放开我，她一松开我，我冲到苑外，还没等守卫拦住我，我从其中一个守卫腰间的剑鞘中抽出一柄长剑，反手一转，剑身的利刃横在了自己的颈间，“带我去见子桑玦，否则我就血溅这萃枳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