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银翘不见了。
长福消失了,霜白消失了,我的银翘也消失了。
我将手上的茶盏砸在月筝身上,新泡开的茶叶伸展开原始的模样,粘在月筝的衣裳上,她瘦削的身子因为害怕和痛苦,瑟缩蜷曲着,就像晒干了的茶叶,风一吹便飘走。
她的年纪和银翘一般大,还像个孩子,泫然欲泣的模样楚楚可怜,被泼了一身茶水更狼狈惹怜,可我怜惜不起来,一想到她是子桑玦的人,我就同情不起来。
我可怜她,谁来可怜银翘?
霜白早提醒过我,要好好照看银翘,以防子桑玦的手段,可我却没有把她的话当一回事,我以为子桑玦再使手段,也不会冷血到对银翘下手,可现在事实却告诉我,我错了。
我信错他了。
夜里我又做了一个梦,银翘浑身是血,哭着跟我喊疼,告诉我是二殿下把她捆到镇妖台,把她处以极刑,还让朝臣们前去观刑。
惊醒时再也没有霜白举着烛台从殿外走进来,只剩殿外被微风抚动的纱幔。
掀开锦被,我随意披了外袍便冲出殿外,守夜的月筝没有熬住,趴在桌上睡着了,经过她身边时我忽然心生恻然,解下外袍为她披在了身上。
我要去找子桑玦。
当值的侍卫见了我正欲出口相拦,在看到我举到他面前的令牌后又让出了道,这次再也没有长福拦着我,却有几个曾经跟在长福身边的小太监在为子桑玦守夜。
他们上次见过我,这时看到我一身寝服,神色为难,“阮姑娘,您这是刚从殿里边出来,还是要到殿里边去?”
我是看懂了,他们不敢对我摆脸色,是因为吃了上次的教训,情况可以发生第二遍,人却不能开罪第二次,若他们看到我袖间藏的匕首,只怕就不会这般有所顾忌了吧。
我话也懒得多说一句,越过他们,径直往子桑玦的寝殿闯去,太监们张牙舞爪地挡到我面前,却不敢真的上前拦下我。
这时却有两束身影从瓦上落下来,齐齐拦在殿门口,是土圭和水臬。
我开门见山:“我要见你们主子。”
水臬语气谨慎冷肃,“阮姑娘,殿下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容明日再行禀报。”
“我不是来向他禀报事情的。”我冷下声音。
土圭一点没看出我的不快,挤眉弄眼道:“这深更半夜能出入殿下寝殿的,一般都是殿下的妃子,您是不是想做王子妃了。”
我只后悔没带瑶琴出门,多急的事,先弹一曲削了这小子再说。
“放她进来吧。”
屋里传出主人的吩咐,嗓音慵懒倦怠,带着几分睡意。
土圭和水臬相视一眼,让开了道,水臬还为我开了门。
殿内没有灯火,烧着淡香,透过床榻的幔帐,榻上隆起的衾被隐约可见,看得出榻上躺着人。
“银翘呢?”话一问出口,胸口闷着的惊怒顿时迸发,我恨恨地瞪着榻上的人,他缓缓坐起身,一截被子从胸前滑到腿上。
“现在什么时候?”他漫不经心问,就好似我是来跟喝茶,顺便讨论天气的。
“你把银翘怎样了?”我诘声问道。
“你怎么总喜欢不穿衣服就到处跑?”他的语气仍旧淡淡的。
我低叱:“过了今晚,明天银翘的去处会给怎样一个说法?是和长福一样,还是和霜白一样?”
他望着我良久,挑起幔帐,往床榻边轻轻拍了拍,又自顾躺下,阖上了双眸。
这是什么态度。
我走向塌边,拿出了宽袖里的匕首,缓缓抽掉鞘身,匕首还没举起,手腕突地一麻,匕首不支落地,一束黑影从我眼前闪过,举着一块厚实软绵的东西将我绕了一周,我便登时动弹不得,整个人被扔到子桑玦的榻上。
那个黑影掠出殿外,声音留在殿内,“阮姑娘,容土圭再多说几句,一般这妃子侍寝,是不带匕首的。”
裹在我身上的是一块锦被,土圭下手没轻没重,将我缠得十分紧,手脚束缚,挣扎徒劳。
子桑玦挡在塌边,我想滚也滚不出去。
“松开我。”我沉下脸,心里早已是无语望苍天。
“你确定?你穿着这么少。一个女人穿得这么少躺在我榻上,我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对她做些什么事。”他支着手肘,撑起脑袋笑看着我。
跑题了,我不是来讨论贞操的,我是来讨银翘的。
我又回归主题:“银翘呢?”
他的笑渐渐沉淀,一只手用力一抽被角,另一只手把我往另一个方向推,我打了两转,便感到身上的束缚松了些。
才挣开了锦被的束缚,我晕头转向便往子桑玦扑去,事实证明做人永远不能有勇无谋,他像制止孩童玩闹一样,随意抬手就将我两只手腕嵌住,一个翻身把我压在身下,把我的手举过头顶,他疑惑打量着我,“这大半夜的,你哪来的那么多精神劲儿?”
我瞪回他的眼神,“银翘浑身是血找到我梦里,她哭着跟我喊疼,还说是你害的。”
他眉头微蹙,“你没病吧?”说着还真腾出一只手来比了比我的额头。
我更生气了,盯着他反诘:“是不是所有妨碍你的人,都该死?”
他叹一口气,松了松固在我手腕上的力道,温声征询:“我松开你,你能不能安安静静听我说?”
这样的条件当然可以成交,毕竟在这个姿势之上谈论生死,怎么看都是以堂皇之名行苟且之事,我连忙点点头。
他渐渐松开我,确认我不会再有过激举动,这才从我身上撤走,“银翘没事,只是被我送到骊歌馆去了,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通知你。”
“银翘和我王兄的事,想必你从霜白那里也听得差不多了,她让你照看好银翘,因为这是我王兄的吩咐。”
我没忍住打断他:“霜白做了什么你要让她死?”
“宫里的霜白死了,宫外却多了一个有着全新身份的人。”他解释:“我识破她是我王兄的眼线,拿自由跟她做了交易,但是即使我不杀她,王兄也会杀了她灭口。”
所以让她假死是最好的办法。
骊歌馆里有子桑东阳的细作,子桑玦把银翘送去,怕是想要用银翘来掣肘子桑东阳,我问:“骊歌馆出事了吗?”
他的眸色暗下来,似变了一个人,“若我没料错,那细作近日会在骊歌馆有一番大动作。”
红绮和靛缇,两个都是有才的美人,想到骊歌馆将会遭受一番风暴席卷,心下有些戚戚然,,由衷道:“我若是你,红绮和靛缇两个人,失了谁我都觉得可惜。”
他的目光转回我脸上,忽而一笑,不是无奈,不是哀伤,是像孩童一样的纯粹无暇。
我不由得神思一晃,佯装镇定爬起身,“既然误会都解开了,我要回去了。”
他忽然伸手拉住我,“在这儿睡吧。”
之前凝儿还不知道有我这号人物,我宿在这里也没消息传到她那里,现在情况大不相同,打断我的腿也不敢再在这储贤宫过夜。
还没等我拒绝,却听他半带威胁道:“土圭和水臬守在门口,只要我不允许,是只蝼蚁也爬不出去。”
我是那么没骨气的人吗?我正要甩开他,他忽然把我带到怀里紧紧抱住,声音闷闷传来:“我很累。”
我感受到他的心跳和他的声音一样疲惫,忽然有些不忍,原本要推开他的手放了下来,“休息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