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玉木睡不着觉,宫里关于野兽吸人精血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玉木身为王子,对此事自然有所耳闻,他辗转床榻,脑海里尽是白姬日益憔悴的神容。
玉木与白姬并不同宿,自从将她接回宫来,他便搬到侧殿入住,他起身望向白姬的寝殿,殿内烛光依旧炯炯亮着,他盯着纸窗之上跳动的烛火良久,最后索性起身,外袍也没有披上,便踱步白姬殿门之前。
殿内有侍女的啜泣声隐隐传出:“主子……使不得……”
接着便是白姬的命令,“没事儿,就照我说的做。”
侍女呜呜嘤咛几声,又是一阵链锁叮铛的声响,玉木心下一凛,猛地推开了殿门,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玉木戛然惊愕。
白姬端坐塌前,将自己的一截皓腕递到侍女面前,满脸的心甘情愿,侍女虽背对着门口,玉木却隐约瞧见了侍女手中粗重的铁链,他这一突然闯入,让塌前的一主一仆都错愕不堪,侍女回过身,才瞥见玉木的衣角,就“扑通”跪倒,连连向玉木磕头,“王子恕罪,王子恕罪。”
白姬的双脚被生铁镣铐缠缚,不能起身相迎,又看到侍女惊慌失措的模样,便对侍女道:“不关你的事,你先下去吧。”
侍女如获大释,慌里慌张爬起身,匆匆退了出去。
玉木盯着白姬手脚上的镣铐,不由眉心一皱,“你这是在做什么?”
当下流言横行,白姬以为玉木看到这一幕,是在质疑自己真的如流言中所说的害人精,忙解释:“你别误会,我真的没有做那些害人的事,这些日子来,我都让荷衣在就寝前捆住我,荷衣说夜里我的屋里根本没有动静……”
看她这般害怕被自己误解,玉木不由缓下脸色,“我是问你,为何要把自己捆起来。”
“我……”白姬这会儿倒答不上话了,她这么做,无疑是在承认,自己的确可能会在神志不清时做些不能自控的事。
玉木关上殿门,最后一丝风扫进殿内,将烛台上的如豆火光轻轻抚动,屋内的光影随之晃了晃,白姬也不由微怔。玉木来到塌前,为白姬解下手腕上的铁链,才过了这么一阵子,一截皓腕已经红痕横错,这要是捆上一夜,她的手该变成什么样?可她夜夜都如此,他却一直没发觉。
“你若问心无愧,不必这样做。”玉木道。
白姬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你怀疑我么?”
玉木望向她,“那你呢?你也怀疑你自己吗?”
白姬默然。
玉木笑着轻叹:“也难怪外边流言蜚语,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自己,又怎样让别人相信你?”
白姬略微失望,垂下眸光,“不瞒你说,我的确不信我自己。”
玉木问:“你可曾听族人说起过,白狐孕期会出现此症状?”
白姬摇摇头。
玉木又问:“那么,你用铁链束着自己睡觉,次日当值的宫人再来计人头,名册上的人可依旧少了?”
白姬点点头。
“这不就好了,我信你。”玉木嗓音深沉,“以后不要再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
白姬的目光再次抬起,定定盯着玉木,好像在确认刚才说话的是不是他,却听他道:“这样折腾,你受得了,孩子也受不了。”
原来只是关心孩子。
玉木踟蹰半晌,忽然往榻上一坐,坐到白姬身旁,白姬身子一僵,微微往一旁挪了挪身子,给玉木腾出了些空位。
两人中间隔着微妙的距离,沉默良久,玉木假意清了清嗓子,“那个,若你还不放心,我可以陪着你。”
白姬茫然望着他。
他脸上闪过一抹局促,“以后,我便宿你寝殿中。”罢了,他又忙解释,“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好似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他挠了挠眉头,“我的意思是,二人同榻而眠,若一人有甚动静,另一人也会察觉。”
玉木以为白姬会一口应承,不想白姬听了,连摇头,“不妥。”
玉木微微诧异,连自己也未察觉他有些懊恼,“你厌弃我?”
白姬神情严肃,“倘若传闻是真的,你离我这么近,岂不是更危险?而且还是熟睡中,根本毫无防备。”
玉木的眼神柔和下来,“我不怕。我说了,我信你。”
还不等白姬开口拒绝,他抢道:“好了,我乏了,歇下吧,你睡里边,我在外边守着你。”
他看白姬没有动静,弯下身子替白姬褪下绣鞋,愣是把她抱到榻上,白姬道:“和你同榻也可以,可是你得用铁链把我铐起来。”
玉木看着她较真的脸庞,无奈失笑。
他没有否决她,也没有立刻下榻拿铁链,只是四顾一番,最后目光落在白姬柔如绸缎的青丝上,临睡前侍女将白姬的发髻疏开,只用一根象牙白绸带轻轻束上发尾,打了个花结,秀发在象牙白花结的映衬下,显得越发乌黑亮泽。
玉木一手抽掉白姬的象牙白花结,一头秀发柔顺散开,玉木望着她有片刻失神,回过神来,也不顾白姬满脸惊疑,用那根象牙白绸带绕上白姬的手腕,松松打了个结,“这下子可以了吧?”
也不管白姬赞同与否,玉木打着哈欠伸展腰身,“你还不睡我可不管你了,我睡了。”说完真的仰面躺下,横在塌外。
白姬静坐片刻,也缓缓在玉木身侧躺下,却刻意同他保持距离,过了半晌,她似不放心,转向玉木,轻声问道:“你睡了么?”
“还未。”玉木闭着眼,呼吸沉稳,若他没有开口,都要错觉他已沉睡。
白姬的声音依旧放得轻轻的,几乎要化在空气里,却又似下了好大决心,“你听仔细了,倘若,倘若我当真不能自控,在你睡梦时做出对你不利的事,实在抵挡不住,你就拿银针,刺我后颈左侧下方三寸的位置,那是我们这支白狐血脉的死穴。”
玉木蓦地睁开眼,他料不到白姬会将自己的死穴对他和盘托出,只是因为不想自己伤害他,她要拿她之命换他命。
死穴即是命脉,一个人若将自己的死穴道与你,那便是将自己命交到你手上,白姬将那柄能够刺向自己心脏的尖刀交由玉木,刺与不刺,都在于他,那般轻易,只要他轻轻一刺,就能夺取她的性命。
玉木转过头,想对白姬说些什么,却看到她侧身面对着他沉沉睡了过去,许是这些天来神经紧绷,一直都没有休息好,现下放松下来,不消片刻便能入睡。
玉木也翻过身,和白姬面对面侧躺着,他细细端详白姬熟睡的眉眼,不敢置信地笑道:“你将弱点告诉我,居然还敢在我身侧睡得这么香?”
良久,他幽然低喃:“我听说,一个人若知道了另一个人的死穴,他们要么只能做敌人,要么只能做恋人。”
因为,
要么全剩恨,要么……全是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