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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白无力的太阳被漆黑的绒布窗帘挡住,却没有人希望扯开。
背投幽幽的光,尚民的哭泣,以及静谧到死的空气让中午一点的教室更为阴冷。
忽然一股寒风夹杂着肆虐的啸叫推门而入。胖胖跺了跺毛靴,打了个哆嗦皱着眉头问,你们班是冰窖吗?
大家这才在慌乱中倒吸一口气,神呐,今天居然有一场物理考试!
所有文科生及文科班的老师都明白,物理化学仅限于调节左右脑功能及应付高二下学期的会考。所以胖胖也视而不见《黄手帕》。但当他认真地在黑板上写下一个“R”,大家齐问“这是什么”的时候,胖胖还是绝望地叹了口大气。白雾瞬间阻挡了他八百度的视线,于是他便摘下眼镜彻底在讲台前坐了下来。
大家立刻会心地笑了,于是放肆地把课本从抽屉里,大腿上,羽绒服中堂而皇之地摆到桌面。我二十分钟挥洒完后照例转身冲魏兮兮她们蛇一样地嘶了两声。陈依霖刚要抬头,抓耳挠腮的魏兮兮一把按住了她的胳膊。一瞬间,陈依霖和我都冰雕般冻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也没有猜错,魏兮兮的确第一次拒绝了我的答案。
耳边那些越来越夸张的翻书声,争执声,以及王烁鑫和林奚猫着腰满教室流窜的脚步声都成了空灵的回响。我只是觉得脑子嗡嗡叫,直到美女政治老师踏着矫健的步伐甜美地道,来来来,各位同学们,把书和笔记都合上吧,别忘记我们今天要单元小考哦。
刚刚释怀的全班又爆发出一阵屠宰羔羊临死前的绝响。
其实,我们都还没有适应这样的周六。不过,老薛说什么都可以适应,这也就意味着什么都可以改变。我死死地盯着第一道选择“世界上没有任何绝对不变的事物”,脑门渗出细密的汗珠。直到王晓红偷偷塞了张写着“A”的纸条,我才意识到,考试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李林立!”老薛夹着烟头背着手,在收卷的混乱中突然踱进教室,差点吓尿了正死抓小组长胳膊趁乱作案的王烁鑫。毕竟晚上开家长会,今天犯事儿绝对死路一条。不过老薛却径直走到我面前递过一沓纸条,“你留下来布置会场,把这半学期所有考试的成绩单贴到各人的桌上。”
可是,我却没有伸手。
因为我看见,背起书包的陈依霖扯了扯即将踏出教室的文阮音和魏兮兮,似乎还说了句“等一等”。可是老薛却没有等。他把纸条硬生生地塞进我手里,吸了一大口烟便扬长而去。
我抬起头和陈依霖四目相对时,又犹豫了。心抖地好像疾风拂过的湖面。
“你们站在这里干嘛?”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姚丹漪,捂着桃红围脖笑道。她眯着小眼睛在我们之间来回三次后又咯咯地自问自答,“班长就是和我们平民百姓不一样,放学了还公务繁忙呢……”
魏兮兮没等姚丹漪说完,鄙夷地斜了她一眼姚丹漪就真走了。
一直盯着手机的文阮音,紧跟着魏兮兮面无表情地也走了。
只有陈依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们,最后被姚丹漪挽住胳膊推搡走了。
我就明白了,姚丹漪猜中了她们的心。
“出来吧,我们在公园。”
手机的光在一堆试卷下乍然亮起。我这才发现每天几乎一模一样的短信已经存了十几条。“出来吧,我们在操场。”“出来吧,我们在实验室。”“出来吧,我们在超市。”“出来吧,我们在三食堂。”……
祁骁禹命令的口吻让骄傲的李林立女仆般服从。我甚至因为他主动找我而欢欣鼓舞,渐渐地我把三人约会当做恩赐,惴惴不安地开始担心有一天他会厌弃我这个“第三者”。那样我便失去见到祁骁禹的唯一合理机会。
想到这里,手不自觉地颤抖,笔下的抛物线便扭曲掉,我突然因为这种“适应”莫名地心慌起来。
可我还是飞快地键入一个字,“好。”
又是个悲喜交加的夜。蜂拥至学校的家长让空巢的街道成为我们的狂欢,但狂欢过后极有可能是一场冰刃霜锋的暴风骤雨。然而今晚的风裹挟着范蕊荧咯咯的笑声,渗过薄雾从不远处的树林传来,让我感到无以名状的瘆人。
我故意撇过脑袋,搓揉着冻僵的双颊,企图暖和些。可放学时那一幕无声的电影总在反复,每一遍都让血液的温度再低一点。脑袋还是不自觉地瞥见树林中若隐若现的拥抱,喉咙一紧好像被鱼骨卡死般眼泪就迎着风飞出。
我一下想起邱城。
在离开江书墨邱城和苏御时我觉得自己是个倔强甚至狠心的姑娘。在运筹帷幄着用祁骁禹离间范蕊荧和邱城时我认为自己心机毒辣到堪比八点档韩剧中的女二号。可当那晚,熟悉又陌生的眼神越过迷乱的人群,忽略茫然的祁骁禹和惊恐的范蕊荧,直戳进我的心脏时,我才彻底明白,自己从来都是一个自欺欺人到一不小心血肉模糊的蠢女人。
邱城在黄昏的逆光中握了握指节。他深邃的目光从荆棘般刺硬一点点柔软成暮色中的波光,似乎用怜爱地责备“丫头你为什么要站在那个位置”。我僵硬着,被范蕊荧推搡到远离彼此视线,心却跳地仿若那个夏日他第一次拥我入怀。
“你以为你是谁?”
“你又以为你是谁?”
突然,扑棱棱的鸟群溅起一道寒气。我揉揉眼圈,从回忆中坠落,对面路灯下两个模糊的剪影熟悉地让我下意识地前探一步。
“你以为上次老子跟你逗乐子呢?!妈的,碰都不让碰,算什么狗屁女朋友!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死胖子勾勾搭搭!”
男人刚恶狠狠地冲地上吐了口吐沫,女生便回骂,“放屁!你还有脸说我?你在外面跟多少小贱人勾勾搭搭以为我不知道?!”
女生一把掏出手机,黑暗里格外刺眼。光映出她硬朗的五官,我便几乎被晃晕过去。
文阮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