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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试卷和课本六月飞雪般飘落，银装素裹了半个校园。这种壮观的场景令低年级的我们目瞪口呆，艳羡不已。从昨晚起，高三楼就从各个方位以低频率传出断断续续的动物式嚎叫，夹杂着乒乓的桌椅声。而这种躁动随着高考分分秒秒的临近，最终在今天下午四点攀至顶峰。高三整整二十个班齐声山呼万岁，共振得我们都无心上课，侧着脑袋遥望对面兴叹。
“李林立，你想考什么大学？”莫彤出神地望着窗外问道。
大学？……好遥远的问题……实话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望了一眼莫彤若有所思的眼神，心中叹道，她果然还是比我成熟好多。
“我想学商科，想做一个CEO。”未等到我回答，她似乎自言自语道。
我抿抿嘴巴，点点头。莫彤伯伯在美国的某著名大学任教授，她的理想应该不算远吧。我捅捅孙芷薇的胳膊，“文艺女青年你高考后想做什么？”
她脱口而出，“编辑。报刊编辑，或者出版社编辑。只要让我接触文字就好。”
一阵十六年都未有过的慌张和焦虑突然包裹了身体。为什么她们都有理想，而我居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要做什么，我要上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这才发现，除了长期被老师和家长灌输的“北大清华人大南大”以外我不知道其他大学！
海哥使劲在黑板上甩了甩教鞭，噼啪地把我们都打回了现实。他指着窗外道，“你们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再过一次高考就轮到你们了！只剩七百多天，你们居然还在嬉皮笑脸地不听讲，有没有紧迫感……
心，突然沉了一下。
左珏，居然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
感谢高考，我们得以放四天长假，以至于布置考场打扫卫生的时候大家都掩不住地兴高采烈。海哥指着我的熊掌道，丫头你不用干活，负责指挥就好。我雀跃地赶紧大手一挥，“崔大龙和邱城，去把课桌上所有的贴画都刮掉！”
崔大龙望着我背后的海哥只能干瞪眼，邱城则皱起眉头盯着我似乎在埋怨“我女朋友怎么这么六亲不认”。我一抬下巴，狠狠地把他的目光顶回去。我六亲不认？哼，你上次在陈依霖面前扔下我，究竟是谁先六亲不认？
教室渐空。大家都陆续完成自己的任务都回家了。崔大龙和邱城依然跪在地上，拿着小刀吭哧吭哧地刮“周渝民”和“SHE”。我坐在前排的桌子上，翘着二郎腿，嚼着口香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摸样。“啪”，邱城突然扔下小刀，站起身迈着大步就朝我冲来，瞬间握紧的拳头就飞向我的脑袋。我赶紧死闭上眼，却还是一副要杀要剐随便你的样子。
居然没有一丝动静。我睁开眼，斜了一眼僵住好久距我脑门只有两公分的拳头，噗嗤就笑了。邱城面部抽搐地说了好几个“你……你……”，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转身捡起小刀。我跳下桌，一个箭步抢过刀子就跪到了崔大龙身边，低着头笑道，“算啦，知道你手脚不协调，还是我来吧。”
“哎？李林立！”崔大龙疑惑加不满地望着我，“你凭什么帮他，不帮我？我还是你同桌呢！”
我和邱城的脸刷地一下就红到耳根，都不约而同地低下脑袋，只埋头干活。崔大龙不依不饶地扔下钢尺孩子似的耍脾气，“我不干了我不干了！不公平！不公平！”
我抿着嘴巴好想笑，邱城一把推开他抢过钢尺就蹲下道“不想干你走好了”。结果崔大龙更暴跳如雷地大喊，“好啊，你们居然想赶我走？又想跟海哥说体育委员不带头表率是吧？哼，别当我是傻子！”
说完肌肉男就气冲冲地从讲台下面又搜罗出一把小刀，抽搐似的刮花了“Selina”的脸，却一个惯性扫到邱城的手背。殷红的血液刚渗出，我想都没想便吮住了他的伤口。
一秒，两秒，三秒……
全世界，静地只剩下我和邱城的心跳了吧。直到慢慢止住血我才抬头，迎面撞上他眨都不眨的眼睛。乌黑的眸子迎着夕阳闪着温暖的光，闪地我心脏小鹿乱撞。深吸一口气，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氤氲满恋爱的味道。
崔大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哆哆嗦嗦了好久才张口，“你们……你们……你们难道……？”
邱城猛地缩回手，抓起钢尺就埋了头。崔大龙恍然大悟地奸笑。
这次，轮到我不敢置信了。
整整半个月，每晚回家后我都要再练两小时琴。今天，终于迎来了全市演艺大赛的总决赛。刚到艺术中心，周大妈就开始喋喋不休，“不要紧张……我们是全市最好的学校，你们是选拔出的尖子……得奖了我回去向学校申请奖学金！”大家正低着脑袋各自准备，刚听得最后一句，全体立刻欢呼雀跃，要不是周大妈体型庞大，大家真要把她抛了。然而，只有我和邱城无话。
我从没这么冷静地参加过比赛。一曲完毕，周大妈拥地我喘不上气，高考巡考的爸爸特别打来电话祝贺，我也只是象征性地弯了弯嘴角。挂掉爸爸电话后，我又看到了邱城的短信。昨晚六点，八点，十点，凌晨一点和今早七点，连着五条，都只有一模一样的三个字，对不起。
邱城，你难道只会说对不起吗？
难道，你反复伤我，只有一句对不起解释吗？
我闭上眼，犹豫后，终究还是按下删除键。
这两天，嘈杂的街道因为高考煞静地吓人。黄色的警戒线和禁止鸣笛的警示牌封了无数条马路。我和莫彤一边逛街，一边望着每个考点前或坐或躺或站或蹲的家长们。他们铺上报纸席地而坐，焦急地徘徊张望，手里握着矿泉水和蒲扇，只为孩子能在考完的第一时间得到最好的安慰。我刚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莫彤突然拽住我的胳膊停下脚步低语，“那……那是不是……左珏？”
抬头，闯入视线的，的确就是新剃成圆寸发型的左珏。黝黑的皮肤更衬显亮白的牙齿，宽松的沙滩裤和人字拖，让整个人在烈日下熠熠生辉。然而，更重要的是，一同出现的，还有他身边一个瘦黑的马尾辫姑娘。
我俩远远地站着，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十几遍。最终还是莫彤先开了口，“这……这么普通的女生……左珏怎么会看上？！”
我喃喃自语，“说不定，只是普通朋友呢……”话音未落，左珏便牵起了姑娘的手，惹得她眯起眼害羞地低下头。
知了一声急过一声地嘶鸣，配合着我乱如麻的心跳，越来越快，快到我几乎喘不过气。强烈的欺骗感涌上心头，我真的无法自恃，挣脱开莫彤的手一路狂奔回家。丢下钥匙，鞋都未换就冲进卧室。我一把抓起书包两角，哗啦一声，课本，笔，试卷，辅导书和硬币立刻蹦跳着撒了整整一地板。
我扑通一声跪下，发疯似的翻找着每一本书，每一页纸，脑袋中暑一样就要昏厥，心里却只有一个声音：左珏，请不要让我失望，请不要，不要……
无论我如何祈祷，当那张用透明胶带粘起的纸条从英语课本中悠悠地飘荡，轻轻地坠落在我的膝盖上，我还是哭了。那天放学，我也是这样，一个人偷偷跪在垃圾桶面前，在黑暗里发疯似的翻找出每一块碎片，发疯似的把它们拼好，悄悄地塞回书包。那时我只是傻傻地觉得，不管怎样，它至少证明我和左珏是有过关系的。而今天，这张被我视为珍宝的纸条，却成了左珏欺骗的证据。
“……李林立，我已经快高三，不可能再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