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扬基体育场又到了荡漾成紫色海洋的季节。
连帝国大厦也为这一群即将飞往世界各地的精英们化身通体透亮的紫水晶柱。
一位小麦色肌肤的浓妆女生正整理着金穗和紫袍,打理乌黑油亮的长发。她时不时拿起手机看看自己的妆容,抿抿红唇,似乎有些紧张,又满是期待。身后是还未开始的毕业典礼,各种颜色皮肤与头发的纽大毕业生们拥抱、亲吻、拍照、欢呼着,为这一刻的自己鼓掌。突然,女生眼睛一亮,一下子便冲着远处奔跑起来。
“妈妈!”
女生欣喜地抱住一位风尘仆仆的五十多岁女人,于是旁边一位气质斯文两鬓微霜的男人就道,“彤彤,光想着妈妈,你爸爸该吃醋啦!”
“大伯,你就偏心我爸!”莫彤松开妈妈,撒娇地对伯父笑道,“我爸这几年都来三回了,我妈这可是头一次来美国!人家都想死妈妈了嘛。”说完,就娇嗔地看了看旁边一直傻笑的爸爸道,“爸爸才不会那么小气呢!”
“好了好了都研究生了,怎么还不如十几岁的时候成熟,也不怕同学老师笑话。”妈妈把扭捏在她胳膊上的莫彤假意推开笑道。“快进去快进去,我看要开始了嘛。”
莫彤便左膀右臂挽着父母和大伯走进了体育场。湛蓝的天空和碧绿的草地,映衬着她的阳光般的笑容比七年前刚到美国时自信太多了。那时候,十八岁的莫彤怀着仅拿到斯蒂文斯理工学院的愧疚与自卑,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充满了恐惧。尽管伯父在美国,可是他任教于华盛顿大学,相隔几百公里,也只是逢年过节来往寄宿罢了。她想起了高三的日子,那些风言风语好像紧箍咒缠绕着她夜夜噩梦。
“伯父在美国当教授也只拿到了这种offer,我们这种没人又没钱的要申请出国估计连门都摸不着咯”
“整的高考都不考了动静那么大还以为她能进常青藤呢”
“邹超和季云柏也都着了迷似的要出国,最后把俩人高考都耽误了,作孽”
“连毕业典礼都没来也不知道拽什么拽”
……
随着一阵此起彼伏的高声欢呼,莫彤从回忆里醒来。她和父母大伯拥抱和微笑,用力掩饰这些积压在心底又一次反刍的陈年往事。等到把父母都送到酒店后,她忽然有一些茫然。她望着纽约如此熟悉的街道,七年所有的碎片都涌上心头。
从大都会到曼哈顿,天知道她耗尽多少力气才跨越了哈德逊河啊。
眼泪就要夺眶而出的时候,莫彤抬起了头。她望着高楼林立间的那方天,使劲儿眨眨眼。此时此刻她不应该哭,也不能哭。一切都已经熬过来了,不是吗?她飞快地整理了一下换好的套装和面试材料,再次拿出了镜子检查了下妆容。十分钟后,她将再次走进华尔街进行第四份面试。莫彤重重地深呼吸,收拾好自己和心情,踢踏着高跟鞋推开了一扇玻璃大门。
“Excuse me……”
莫彤又一次整了整套装裙摆,略微紧张地对着一位年轻的亚裔背影轻声道。正想询问面试房间,那背影转身时她就彻底哑语了。然而,对方却是在一瞬间的惊诧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他微笑起来,虎牙还是那么明显,就如同十年前和莫彤在嘈杂喧闹的食堂里第一次打招呼的表情一摸一样。
“莫彤你好,我是邹超,好久不见。”
华尔街中午的餐厅里永远人声鼎沸。
但莫彤和邹超却已经彼此沉默了快十分钟了。
当局促不安的她和略微尴尬的他又突然齐声开口时,气氛僵到了冰点。
“Lady first”,邹超笑笑。
莫彤摆弄着桌布道,“你怎么会,会在这?”
“我要说为你而来,你信吗?”
……
这一刻突然觉得好熟悉,像昨天今天同时在放映。
我这句语气原来好像你,不就是我们爱过的证据。
差一点骗了自己骗了你,爱与被爱不一定成正比
我知道被疼是一种运气,但我无法完全交出自己。
……
邹超其实说了一半的谎。
七年前,在与季云柏的那场纷争后,他也考虑过出国。崔大龙问过他是不是为了莫彤,可他却没说话。恐怕,十八岁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和季云柏莫名其妙的较劲。不过无奈,相对传统的父母是无法接受他在高考前半年如此突然地改变人生轨迹。何况,美国私立大学的学费也让普通家庭出身的邹超望而却步。
毕业典礼那天,邹超等了很久莫彤。直到鸟雀散尽,夕阳西下,终究还是没见到最后一面。明明前一天他给她发了短信,虽然她没有回复,但邹超自以为她并不会如此绝决。邹超又怎么知道那些流传在女生之间的碎言语,对那时的莫彤有多大的心理施暴呢。
毕竟,这是她离开前的最后一面。
“你不是学的计算机吗?”莫彤听完邹超的答案,翻了个白眼强掩住惊慌转移话题,“怎么会来华尔街?就算要来美国发展,硅谷更适合吧。”
“计算机这种基础学科哪里都需要吧,何况”,邹超靠向椅背,摊开手示意周遭,“这里是金钱的天堂嘛。哈哈。”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所以嘛,拿我做什么幌子,切。”莫彤一下子也舒畅起来,拿起刀叉准备用餐。
“怎么,你还是不信?”
“不信。”莫彤切了一口牛排塞进嘴里,“我还不了解你?”
“你了解我?”
邹超好奇地探身。这让莫彤又紧张起来。她放下刀叉,抿了抿嘴唇又企图岔开话题,“所以你现在在这家公司是做什么?”
“数据工程师。”邹超边切牛排边答,“因为和我国内的公司有项目合作,所以借机就调来这边了。你呢?”
“哎,实习生还不知道能不能当上呢!”莫彤感叹起来。刚刚又是一次深不见底的面试,和前三次一样,让她惴惴不安。她总觉得尽管有纽大商学院的硕士文凭,但是斯蒂文斯理工学院总是简历上和面试时的刺痛点。
“别急。要么我明天要么去帮你打听打听……”
“真的吗?”莫彤两眼一下放光,整个人都前倾身躯了。当她意识到有些失态时,邹超已经笑了起来,“我们要是可以在一家公司,那可是太完美了。”
莫彤点点头,掩饰尴尬地喝了口橙汁。邹超也意识到微微失态,于是突转话题道,“对了。你和以前的老同学们,都没联系了吧?”
嗯。
邹超突然兴奋起来,打开微信朋友圈。莫彤的眼睛也亮起来。那些久违的面容全都涌出,好像故土的晚风,清新温润。
“天啊,这是杜一飞吗?他,他他,怎么这么胖了?”莫彤一下子就被照片里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吓得花容失色。男人靠在一辆奔驰suv边,露出满意和满足的神情。邹超哈哈大笑,“这货这几年跟吹气球一样发福,做了海鲜市场的小老板,日子滋润的呗!”
“啊,这,这是崔大龙吗?他怎么这么……壮?我记得他是不是最后考的……体育生?”
“是呀,这小子现在是体育老师,就在咱们以前的小学。去年结婚了,生了个大胖儿子。哦对了,你猜猜,他媳妇是谁?”
“这我怎么知道?难道,我认识?”莫彤有些惊讶地八卦。“不会是孙芷薇吧!?”
“孙芷薇?怎么可能?这个孙芷薇上大学后跟人间蒸发一样,你今天不提我还都快忘记这个名字了。”邹超神秘兮兮地把一张结婚照推到眼前,我端详半天后,直接失声尖叫起来。
“什么?范,范蕊荧?”
“对,没错,就是当年的范大小姐范蕊荧!”
“这怎么可能?这两个人,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吧?”
“巧了,我们范大小姐艺术学院毕业后,听说做了几天网红,家里总觉得不踏实,就回来做了个音乐老师。”
“你可别告诉我,她和崔大龙正好分到一个学校!”莫彤捂着嘴巴,又一次要失声尖叫了,邹超肯定的眼神让她半天都没回过神来。“音乐老师……体育老师……神仙眷侣……”莫彤再次盯着那张结婚照,自言自语。
“所以还是要相信缘分的,对吗?有缘,就算是之前毫无关系的人,都终会相见。”邹超略有所指地接话,又一次用力向前探了探身。
莫彤赶紧把邹超的手机还回去,打断了他的话。突然,她看了看手表急忙吃了两口就擦擦嘴道,“不好意思我,我要走了。我爸妈过来了,下午约好带他们出去逛逛的。”她着急忙慌地收拾了一番,掏出钱包。邹超立刻阻止了她,然后爽快地买单后道,“我送你吧?”
莫彤脸色有些发红。她慌张地站起身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没多远,就几个街区我走走就到酒店了。”
“那我陪你走过去。”邹超有些坚决,他已起身,准备和莫彤一同离去。
“不,不用了…我,我,我未婚夫来接我了……”
莫彤望着已经替她拉开餐厅玻璃门的邹超,迫不得已,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邹超的微笑和手指顿时都凝固了。
很快他突然大笑起来,“怎么可能?未婚夫?莫彤你开这种玩笑没必要吧。你不是在facebook上一直都说自己在纽约从来都没有朋友吗?”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暴露了自己一直在偷偷关注的事实后,邹超略显局促不安。莫彤除了尴尬和慌张之外也频添了一份惊讶。但是她还是镇定了一下轻声道,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就格外重要了吧……”
莫彤这句话说给邹超,也宛如自言自语。她低下头走出门,走到路边。正好,一辆车停在面前。座驾上下来一位白皙瘦高的亚洲男人。他几乎同一时间看到了莫彤和依旧怔在原地的邹超,然后下一秒,用招牌地温暖微笑挥手道,
“邹超你好,我是季云柏。好久不见”
……
努力为你改变
却变不了预留的伏线
以为在你身边那也算永远
仿佛还是昨天
可是昨天已非常遥远
但闭上我双眼我还看得见
可惜不是你
陪我到最后
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
感谢那是你
牵过我的手
还能感受那温柔
……
大洋彼岸的帝都。
周六朝阳大悦城的中庭,人头攒动。
热情的粉丝已经快把中间那个瘦小的女生淹没了。隐约从外围圈听见里面断断续续地“排好队”“注意秩序”。身后高大的背景板上“新书签售会”格外显眼。
这是孙芷薇的第三本小说,但却是第一本签售小说。
她保持微笑连续签售了2个小时后,终于重重地呼了口气。可没想到,紧接着就是两个记者冲了上来。
“微光小姐你好,我们是每日文娱播报的记者。”
孙芷薇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片,这才想起答应好的唯一一个采访,于是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今天您的首场签售会非常火爆,听说当天发售超万本,还有导演正在联系您IP改编。您一定很高兴吧。”
热情洋溢的女记者把话筒几乎要捅到孙芷薇鼻孔里,于是她下意识地后仰了一下,然后用有点尴尬地微笑,依旧平静地答道,“还好吧。”
女记者想必对孙芷薇的怪癖早已耳闻,于是她毫不尴尬地继续问道,“据说这次您的小说还是校园青春主题,但是却和前两本有很大不同,您能简单介绍一下吗?”
孙芷薇尽量礼貌地保持微笑,又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比起官腔广告,讲自己的文字,她顺口太多。
“这次的故事是关于高中时代的。和前两本校园纯爱小说比,这一部会更真实,甚至有些残忍。”
“残忍?”女记者有些惊讶,“我们很少听说高中的青春校园小说用这个词来形容,能具体说说吗?”
孙芷薇想了想,皱了皱眉反问道,
“您的青春,不够残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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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