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拐上楼梯就涌来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We will rock you》的鼓点混着嘶吼与锤桌声，节奏地撼动整个高二教学楼。高二18班的窗口人头攒动，那些垫着脚尖擦着窗花伸长脖颈的人让我想起鲁迅先生的《药》，所以噗嗤一声笑了，正好瞥见宋鹏微微上扬的嘴角转瞬即逝。不过，这就够了。

宋鹏还没闭嘴时，我一口奶茶就喷了他半脸。于是我慌乱地用羽绒服袖子在他脸上一通乱抹，惊慌地大喊“啊啊啊，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爸”，可刚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是个十足的傻逼。宋鹏突然一把推开我凌乱的手冷冷地道，“没关系。我不需要你可怜。”

“可怜？！”我一把甩开他的手，皱着眉头鄙夷地问，“宋鹏，你觉得别人的关心是可怜？所以你就干脆什么都不说，硬装出一股刀枪不入的样子？太可笑了！呵呵，太可笑了！你他妈是觉得这样很牛逼很伟大是吗？”

“但是这是我的事情，和你们没关系。”他又冷冷地打断我的话。

“什么？！我擦，那我大闹校长室的时候你宋鹏跟姐后面起的是哪门子哄？！”我噌地起身，指着宋鹏蜷缩的脑袋骂，“靠，按你这个说法，姐关你屁事啊！你有没有脑子啊，装逼也要装到底行不行，有本事你丫就给我当一辈子世外高人啊，有种你别在高二18班混啊！我告诉你，是你们让姐姐我回来的，所以高二18班的每个人姐都他妈管定了！”

我啪地一脚踢翻奶茶。它翻腾了几下，撞碎了几片还未坠地的雪花。我正喘着大粗气，突然发现路灯下宋鹏微微颤抖的肩膀，瞬间就愣住了。后来，时间就静止了，我只记得雪花一片片落，无声无息地像为这个阴郁而深沉的男孩降落的天使。宋鹏不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但是在尿毒症毁了这个家之前他至少和我们一样，有着父母的疼爱，过着梦幻又躁动的花季。然而病魔夺走父亲的身体，又折磨母亲的灵魂，这些对宋鹏而言实在太过沉重。他说，他宁可贴小广告贴到半夜也不愿意面对坟墓一样的家。我于是拍拍他后背打断道，你爸应该不希望你靠贴一辈子小广告养你妈吧。

这下轮到宋鹏愣了。“得了吧，哥们”，我忽然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起身，“你不是贴小广告的料！还是好好学习吧，再熬一年上了大学，我打赌你以后每个月挣得比贴仨月小广告都多的多！”

然而，踏进盘丝洞一样的教室前，宋鹏还是拉住我严肃地说，钱我还是要还的。

“哎哟喂”，我甩了他的手不屑地笑道，“你怎么这么俗，老钱钱钱的！这样，你送我张新年贺卡行不？”

他一愣，我得意地翻着眼皮自言自语，“恩，不许带音乐的，不许好多层的，就那种最简单的，但是你得写字儿，不能少于一百个……”

“一百？！”宋鹏的声音大地差点盖过里面的音响。

“怎么啦！给你机会还讨价还价？你不闭嘴，我就把你没钱给魏兮兮买礼物所以不去她生日宴的事情拿麦克风说！”我一叉腰一跺脚女王气势立刻逼得宋鹏低头认错。

宋鹏刚要回答，教室门就被轰开。小胖又被一群男生驾着四肢扔了出来，不偏不倚地砸了宋鹏满怀，随之闯出的还有台风般强劲的音乐和嚎叫，还有一群模糊的身影举着酒瓶在群魔乱舞。小胖揉揉屁股，一见宋鹏立即拖着他嚷嚷“陪我演大佬陪我演大佬，你有杀气，他们肯定说像！”说着，就把一副墨镜套在宋鹏眼睛上。宋鹏望了望我，明明是求救的眼神，愣是被我看得像盲人，惹得我一屁股笑倒在文阮音身上。于是，宋鹏只好像模像样地陪王烁鑫走了两圈无间道的片段。

还没走完，昏暗的灯光下，林奚突然蹿上讲台挥着上衣拍着臀部搔首弄姿地大喊“ill rock you”。不知谁大喝一声“应该是fuck you吧”，于是陈依霖立马举着啤酒瓶尖叫着“谁说的有种给老娘滚出来”冲进男生群里惊起鸥鹭无数。忽然，光膀一跃而上将林奚从台上抱下，“哗啦”一下扯掉外套，露出紧致的棉毛衫。一秒钟内空气蒸腾，窗外尖叫引得半个楼都倾巢而动。光膀人来疯般不停地换各种健美先生POSE，气氛一浪高过一浪，连高三的学长们都闻风而至，整个高二18班被堵地水泄不通。魏兮兮一见学长，立刻像个马达突突突地乱蹦，拉着我和文阮音还有刚厮杀三百回合的陈依霖也要走秀。

“不要！太丢人了！我不能跟他们一样……”陈依霖整理整理头发，扯扯裙摆装回淑女样地说。

“那就……再唱一遍《青春万岁》！”文阮音一把扯散马尾。

有人开了窗，几片晶莹剔透的雪花乘着北风降落在我的睫毛上。烟熏火燎里，它们像钻石。我们又唱起了那首歌。没有音乐，却有桌椅声作节奏；没有镁光灯，却有手机光闪耀。我越来越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因为它变成了合唱，排山倒海地让我有点耳鸣。麦克风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酒瓶，陈依霖、魏兮兮还有文阮音泛着潮红的脸魅惑地像妖精。我微醺地眯着双眼故意让每个表情都模糊扭曲。心脏扑通，又扑通，身体火辣辣的，和着片片雪花，一起轰鸣坠地。连带着，陈依霖，文阮音和魏兮兮都滚在了地上。不知怎地，有人也滚到了地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乱撞然后都滚到了地上。有人又开始放声大笑，然后好多人都开始笑，但听起来像哭。我越来越分不清了，越来越感觉这是一个幻境。但这并不重要，因为我很好，好到每个细胞都忘记了几个小时前的伤痛与愧疚。

“高二18班万岁！”

“团结万岁！”

“青春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