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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致的笑声,一致的歌声,一致的掌声,潮水般从其他门窗里涌出,一浪浪冲击着结满冰花的窗户和我们的耳膜。可高二18班却如平行时空或第五维度,在最该疯狂时静地像口古墓。
每台电视都已按学校指令统一调到汇演的现场直播,每个班都已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人就是很奇怪,谁都不知道新的一年究竟会更好或更坏,可我们依然希冀,毕竟那叫做未来。
范蕊荧的姑娘们浓妆艳抹,浪荡的笑声很讽刺。她们像待嫁的小媳妇,兴奋中带着招摇,把走廊搅地乱七八糟。换往日,魏兮兮定会摇曳着金发竖着水晶甲阴阳怪气地骂“发春的小骚货”。可现在,她垂着脑袋抓着刘海,像泄气的皮球。陈依霖对着小镜子,漫不经心却又严肃残酷地用尖指甲扼杀每个痘痘。唯有文阮音抱胸,用她一贯的表情凝视着我,但瞳孔却渗冰凉到死的寒气。
其实,每双眼睛都如此,准确地说是从我推开门后。
只有王晓红下意识地给我让位。桌椅撕拉一声,像惊雷般炸地我心惊肉跳。是,我是等待审判的犯人。不过,我冲王晓红勉强笑笑,径直走向了讲台。
没有鲜花,没有音乐,更没有欢笑,角落里的电视机黑洞洞的,我突然想起了全班集体偷看电视的情景。可现在,新年不如往日的高二18班好冷好冷。我咽咽口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呜咽道,“如果……你们生气……那我……”
“我们就再闯校长室!”
还未说完“我就辞去班长职务”,王烁鑫突然噌地起身,石破天惊地大喊。
我惊恐地抬起头,正对上小胖挥舞着臂膀。还未反应过来,光膀也撸起袖管猛砸一记课桌喊道,“欺人太甚!”
二人如猛虎下山,静谧的山林一下被惊搅,大家都开始骚动不安。
“对,就是看我们好欺负,打量我们不敢再怎么样,才撤销全班的所有荣誉的!”
“就是,问理由是犯了哪条校规了?凭什么把我们一年的努力都否定?!”
“明明是学校有猫腻,不然干嘛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知道!”
“太气人了,太气人了,班长你说怎么办?”
“对,再闯一次校长室,没人怂!”
“谁怂谁他妈就不是高二18班的!”
文阮音说完最后一句话的瞬间,全班一秒钟进入热血战备状态,个个摩拳擦掌,除了我。
脑细胞在以几何级数撕扯分裂。而身体却以几何级数石化。几秒钟前我还在思考如何赎罪,几秒钟后发现高二18班死气沉沉竟然只是愤怒于校长的惩罚。
“所以,所以,你们……不是在……生我的气?”
我惊恐地张望着众位欲上房揭瓦的绿林好汉,正撞上周泰合上作业透过眼镜折射出愤慨的光。光膀的鼻翼煽动着,小胖的赘肉摇晃着,文阮音的脸色寒气四溢,陈依霖“啪”地拍下小镜子。是的,又一次,所有人等待我的回应,就像几天前得知落选时一模一样。
我猜,他们一定再次期待我震天大吼一声“跟我走”!
可是,我却深吸一口气后静静地说,都坐下。
骚乱。私语。不解。林奚和小胖涨红脸张着嘴巴,蹬着我半晌后硬生生地把一大口空气吞了下去。光膀攥紧拳头,把积蓄的气力又一次发泄到可怜的课桌上。魏兮兮干脆指着我骂,李林立你他妈才是怂包!
正在我百口莫辩又无从入手的时候,突然从纷乱的人群尽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我赞成。”
于是,所有脑袋齐刷刷地对准了依靠在后门框上的那个人。
我这才意识到,宋鹏,好像消失好久好久了。
他撩起眼皮时正对上我红肿的眼。突然觉得数日不见,这个阴郁的家伙又笼上一层浓雾。他的眸子倏然闪过一丝惊异和同情,于是他晃悠悠到我跟前,掏出一张面巾纸又指着自己嘴角说,擦擦吧。
我这才想起嘴角的血迹未干,于是惶恐又羞涩地接过纸巾。本以为他要为我说点什么,可是他却转身回座,又回归阴郁。我忽然想起半年前他写纸条时的自卑与窘迫,原来宋鹏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却是个十足的行动派。他从来都为我解围,但不会替我解决。但这已然足够。我会意地冲宋鹏笑笑,重新撑住讲台回归班长的气势一字一顿地问,
你们还记得当时毅然参赛是为什么呢?
魏兮兮翻了翻眼皮,嘀咕道,还不是为了让范蕊荧那帮骚货闭嘴。
文阮音说,为了让全校看到我们班不是一无是处。
“对,那现在呢?”我顿了顿,“现在,还有谁敢到我们面前多一句嘴?现在,全校还有谁敢不承认我们乐队牛逼?现在,你们就说,还有哪个班,敢说一句高二18班一无是处?”
讲台上扬起一阵粉笔灰,教室又回归了古墓般的死寂。
我叹了口气。“在踏入这个教室前的一分钟,老帅哥告诉我,争取了就不后悔,但的确有很多事情争不过。我们做了应该做的,达到我们想要的目的,这就足够了。就像我,”我突然垂下眼皮,黯然道,“其实,王烁鑫如果不打断我,我差点就要说出辞职了。可是,没想到你们居然没怪我拖累你们,还这么挺我,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我还没说完,王晓红突然拍起巴掌。大家一愣,接着是宋鹏。然后是文阮音和陈依霖,然后的然后就分不清楚了。我就听见乱七八糟的跺脚声,口哨声,和掌声连成一线,完全淹没了窗外步调一致的电视声。
死气沉沉的古墓和我冰冻的心脏开始一点点回温。大家释然的笑容让我情不自禁振臂一呼,
“PARTY 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