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百官们意识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太子退隐东宫,皇帝重揽大权。
他们本以为,皇帝陛下已经退至幕后,将朝堂事全权交于了太子处理。未曾想到,陛下现在重新掌权,对于朝臣们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之前朱高燨掌权的时候,虽然把朝臣们都当成了狗耍的团团转,控制欲极强,比起昔日的太祖高皇帝有过而无不及。但最起码他还得还是一个有底线的人,做事不会做的太绝,只要顺着他的意思来,大家升官发财两不误,也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但现在的朱棣不一样,朝臣们再傻也能察觉到,如今的皇帝陛下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本来已经年老昏花要退位的老人了,此刻却忽然让太子退居幕后,自己重新站了出来……
这怎么看,都像是临死之前要来个大招啊!
皇帝陛下怕不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死太过孤独,想在黄泉路上找个伴,拉上一群人一起死啊!
大臣们在私底下商议了一下,决定一起到内阁找杨荣杨阁老问个明白,最起码也得探探口风,看看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然而杨荣跟众人说了半天,说的全都是不清不楚的官话,一句有用的也没说。
他自己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就仿佛一夜之间,大明忽然变了天,本来身为东宫心腹的他却忽然联系不上了朱高燨,只知道太子爷在东宫养病,闭门不出。
“诸位大人,我杨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真不是我瞒着你们,但凡我知道一点消息,也就告诉各位了。可现在我真是一点内幕都不知道,你们再怎么问我,我也没办法告诉你们什么啊。”
杨荣被人群围着,无奈的说道,“咱们摸着良心说话,我杨某人但凡有一句话是哄骗你们,天打雷噼,死后投胎畜生道!”
众人面面相觑,杨阁老连这么狠毒的誓言都发出来了,难不成对方真就什么都不知道?
没道理啊,连杨荣这个东宫心腹都不知道内幕,太子和陛下这对父子又在玩什么花样。
这也不是官老爷们忧心太重,主要是太子和皇帝这俩人太特么阴了,损招百出,皇帝是手够黑心够狠,太子不仅继承了皇帝的手黑心狠,并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碰上这爷俩,可不是得防着点?
正当杨荣以为自己度过难关,松了口气的时候,宫里的宣旨太监走了过来。
“宣,内阁首辅杨荣,入武英殿议事。”
群臣纷纷将目光集中在了杨荣的身上。
武英殿,乃是帝王斋居召见大臣之地,与文华殿类似。只不过迁都之后,太子在文华殿监国,皇帝退隐,武英殿便很少启用。
而如今皇帝重新掌权,宣杨荣入武英殿议事,明显是要有大动作了。
……
皇城之中,上十二卫的禁军到了换防的时候。
平平无奇的换防,或许他们已经习以为常,本来交接完成之后,两队应该就此分开。忽然间,有人抽刀看向了身旁的同僚!
同僚还没意识到,为什么曾经相处甚久的兄弟会毫不犹豫的抽刀向他,下一刻便脖子喷洒出滚烫的热血。
几乎是同一时刻,这两队上十二卫的禁军就忽然发生了哗变,自相残杀。片刻后,一半的尸体已经倒在了地上。
存活下来的上十二卫擦去刀上鲜血,平静的将地上尸骸拖走,清洗地面。
杀戮结束后,统帅禁军的护卫将军樊忠方才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他冷冷的扫视了一眼那些被拖走的尸体。
“吃里扒外的东西,吃着这份皇粮,心里却念着别的主子。”
“杀干净了也好,以后皇城里就清净多了。”
面对上十二卫里藏着的奸细,其实并不难查出来是谁干的,只要根据朱高燨受刺当晚的上十二卫巡逻名单,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好。
找出来问题,解决问题,对于朱棣来说,这并非是什么难事。
……
京营,五军营虎帐。
城守五营的游击将军罗锦坐在营中,就这般平静的端坐着,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五军营分十营,其中五营和十营为城守营,统兵官为游击将军,负责京师城门戌防。
如此重中之重的要职,罗锦却知道,自己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罗将军,太子、陛下待你不薄,如果你按部就班,来日未尝不可加封世袭罔替的爵位。”
沉青玉提着酒壶,从一旁走了出来,澹澹的说道,“可我沉某就想不明白了,为何罗将军要放弃这大好的前途,背信弃义,出卖太子爷,去跟着一个乳臭未干的赣王世子胡闹?”
罗锦沉默不语。
沉青玉将酒杯放置在对方的面前,用手中酒壶倒满,微笑着伸手示意:“罗将军,沉某人敬您一杯。”
罗锦低头看了一眼酒杯,迟迟没有动作。
他知道,这杯酒,乃是毒酒。
沉青玉的大名,他还是略有耳闻的,此人是东宫鹰犬,专干脏活,未曾想到今日找到了他的头上。
沉青玉并不着急,他知道,罗锦肯定会喝的,对方没得选。他能找到虎账这里,其实对方就已经没有生路可言了,如今只不过是做垂死挣扎。
罗锦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翌日,城守五营的将士们才惊恐的发现,自家将军在营中暴毙。
与罗锦有着相同遭遇的,还有很多人。
一天之间,因为太子朱高燨遇刺,京中上下文臣武将,不知多少人丢了性命。
这是朱棣在清算。
……
朱瞻基抬头看了一眼,在禁军的催促下走进了皇城。
他算到了自己有生之年会再回皇城。
但他没算到的是,自己是带着脚镣,以囚犯的身份回来的。
在听闻父亲身死的噩耗之后,朱瞻基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何等累累的罪行,是他害死了他的父亲。
朱高炽的身体,虽然本来就不健康,但如果好生调养,多活几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可这些年来,朱高炽不是在为他善后,就是在为他善后的路上,为了这个长子,朱高炽几乎是昼夜不息,耗尽心神,最终心血干枯,早逝暴毙。
朱瞻基这才想明白,直到死的前一刻,父亲依旧在为他布局。父亲想用自己的命,保住他这条小命。
尽管此时朱瞻基懊悔不已,但死者无法复生,他只能带着懊悔,了此终生。
“爹,瞻基听你的话,这一次,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朱瞻基喃喃自语,可等他走进了武英殿内,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皇帝陛下坐在龙位之上,左右两侧,分别是杨荣、夏原吉、苏文、苏武、张辅、朱勇六位重臣,还有礼部尚书赵羾也在旁听。
朱瞻基暗道不妙,他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一副要将自己生吃的阵仗?
照理来说,皇帝要找他问责,应该是私底下说话才对。可如今把大臣们请了过来,这明显是不想私了,而是要公事公办了。
朱棣澹澹的问道:“朱瞻基,你可知罪?”
朱瞻基此时只能装湖涂了:“孙儿不知犯了何罪,还请爷爷明示。”
朱棣懒得废话,转头看向了张辅与赵羾:“依律法,皇孙刺杀太子,当问何罪?”
张辅乃是宗人府宗正,宗人府设立于洪武朝,负责管理皇家宗室事务,掌管宗藩名册,编纂玉牒,管理宗藩罪责过失等。最初的宗人府官员都是由藩王兼任,只不过到了永乐朝,就大都由勋戚来兼任了,所管辖的事都移交给礼部办理,宗人府名存实亡。
而如今张辅再以宗人府宗正的身份出面,其实是象征性的,他自己也不懂这方面的事,只能看了一眼礼部尚书赵羾。
赵羾思忖片刻,道:“凌迟处死。”
如果是在后世,刺杀储君肯定是无罪的,这得是个英雄,皇帝低于人民低于精英,皇权和王权等同于狗权,远小于人权,所有君主都不应该拥有人权他们该死。
但现在是大明朝。
在大明朝,刺杀储君,依大明律法,甭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得凌迟。
朱棣沉吟道:“这律法谁定的?”
赵羾躬身道:“太祖高皇帝所定。”
“朕不认可,改了吧。”
“喏。”
朱瞻基松了口气,他还真以为老爷子要对自己这个孙子痛下杀手,主要是对方的气势实在是太吓人了。
然而下一刻朱棣便挥手道:“凌迟太过暴戾,毕竟是朕的龙子龙孙,就赏他个全尸吧。”
“来人,拖下去,打入昭狱,择日处死。”
朱瞻基人都傻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老爷子做事能这么绝。
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判刑就完事了。
他当即下跪,道:“爷爷,我是您亲孙子啊!”
“住口!天子犯法尚且与民同罪,国法巍巍,岂是个人能撼动?”
朱棣斥道,“你身为皇族,本应维系国法,以身作则。却知法犯法,以皇族宗藩之身,行大逆不道之事,天道昭昭,有所不容,罪不可赦,朕也不会庇护一个忤逆国法倒行逆施之罪徒。”
“当今太子,乃是你父亲的亲弟弟,是你的亲叔叔,你却心怀不轨,欲行不仁不义之举,虽然未遂,但其罪不可免,其心可诛,朕赐你全尸,是给你留一个体面,如果你不体面,就别怪朕心狠手辣了。”
他冷冷的扫视了一眼地上的朱瞻基,起身离开。
“谢恩吧。”
……
昭狱里,朱瞻基踉踉跄跄的倒在了地上,他眼神飘忽,似乎还难以解释从皇孙到囚犯的落差,更难以接受自己大限将至的事实。
“怎么会……怎么会……”
朱瞻基喃喃自语,他从未想过,老爷子居然要杀他。
“太孙殿下?”
朱瞻基抬头看去,却发现在自己对面的号子里,住着的正是解缙。
“解学士?”
朱瞻基有些震惊,“您还没放出去呢?”
“缘分啊太孙殿下!”
解缙大喜,“我之前在南京的昭狱里关着,后来迁都,我搬家到了北京,在北京的昭狱里落脚。能在此地遇见太孙殿下,实在是太荣幸了。”
朱瞻基有些懵逼:“荣……幸?”
解缙点了点头:“嗯嗯,太孙殿下,我跟你说啊,昭狱里可好了,这里面人才又多说话又好听,之前我还有个狱友叫吕朝阳,这兄弟出狱以后都做到正二品的大官了!”
“你还和吕朝阳这个杀胚当过狱友?!”
“那当然,我狱友可多了去了,如纪纲、杨荣、杨溥等人,我们都哥们儿,在昭狱里关系可铁了。吕朝阳出狱以后管着锦衣卫,对兄弟我可照顾了,每日三餐,有酒有肉,逢年过节还给我送书,别提有多快哉了。”
“那你过得挺滋润啊……”
“可不是,太孙殿下,你放心吧,等下次见到吕大人我跟他说一声,都哥们儿,肯定给你照顾的舒舒服服的。我现在在昭狱里待久了,发现这里什么都好,除了没事打个板子。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昭狱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哎,真好啊。”
朱瞻基扶额,歪过头不与解缙交谈。
这个蠢货……
父亲以前是怎么相中这个蠢货来当客卿的,蹲个昭狱还蹲出感情来了。
解缙兴致勃勃的问道:“太孙殿下,您是怎么进来的?”
朱瞻基:“……”
解缙摆了摆手,道:“太孙殿下,安心啦,在昭狱里没问题的,你瞧,给我们送饭的哥们儿来了,还有酒呢!”
狱卒走进了牢狱,将酒壶放至朱瞻基面前,抬手示意:“陛下赐酒,请用吧。”
解缙隔着门张望,舔了舔嘴角:“不愧是皇族啊,蹲昭狱还有御赐的酒,话说我还没喝过这御酒呢,太孙您能让我尝口不?”
朱瞻基惨笑,在狱卒的注视下,端起酒壶,对着壶口一饮而尽
而解缙还在一旁唠叨:“太孙,留一口成不,留一口!”
“哎,您全喝了啊,真就一口没留?也罢,您跟我说说味道也行,这御酒的滋味如何?”
“嗯?您怎么开始吐白沫子了?”
“太孙,这酒有那么好喝吗,怎么您都翻白眼开始抽抽了?”
“卧槽,太孙?太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