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燨深思后说道:“对西南事宜,儿臣有三策。”
朱棣问道:“哪三策?”
“下策,下下策,下下下策。”
“你死。”
朱棣人都惊了,合着你这三策没一个是好策对吧?
朱高燨叹息道:“西南如今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掌控,更何况,西南地方还驻扎着我们的军队,对于这支军队是否已经叛变,我们不得而知,总而言之就是两眼一抹黑,这样的仗,比我们去开疆扩土还难打。”
“如此局面,何来上策?”
朱棣也有些气馁:“那你这三策,又分别是何策?”
朱高燨道:“正如儿臣刚才所言之快刀斩乱麻,这三策都追求一个快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局势,以防扩散。叛变之事,向来都是越快越好,能尽快解决,绝不可拖至第二日。”
“先说下策,下策既是以朝廷的名义罢免李彬的职务,勒令李彬回京问罪。同时,从金陵调集南方军队,即刻出兵,镇压西南叛乱!”
朱棣皱眉:“李彬这杂碎唯恐朝廷问罪,知道自己胡作非为打了败仗,回京也是一个死字,他怎会甘心回京?”
朱高燨摇头说道:“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回京,甚至有可能会哗变。无所谓,我们不需要他回京,只是在名义上走个流程罢了,带军队召集以后,直接连带着李彬一起打死!”
张辅指出了问题的关键:“若是如此,局面再混乱也对我们无伤大雅,反正打一个也是打,打两个也是打,都打死算完事。可弊端在于,倘若如此,就等于彻底放弃了我们先前在西南打下来的优势,功亏一篑,重头再来。”
朱高燨微微颔首:“所以说,此为下策,而非上策。”
西南在李彬的手上乱成了这副样子,朝廷跟瞎子一样什么也看不到,这种情况再怎么琢磨也琢磨不出来什么有效的策略。
而下策,也是最稳定的法子,先在台面上罢免李彬的所有职务,稳定民心,再调集南方的军队,镇压叛乱。只不过弊端在于李彬手底下那些西南军很有可能因为朝廷放弃他们而选择哗变,但现在西南军已经出现哗变了,与其磨磨蹭蹭的把一切梳理清晰,不如当即出兵,再来一次南征之战。
朱棣问道:“那下下策呢?”
朱高燨叹息道:“下下策,就是派遣锦衣卫,至西南查看情况,等摸清楚西南的一切事务以后,再判断是从南方各省筹备军队讨伐西南叛军,还是派遣使者去和李彬交涉,暂且一边湖弄一边应付着把局势稳定下来。”
“不妥。”
张辅闻言摇了摇头,“这一策还不如刚才那一策稳当,等到一切都了如指掌,黄花菜都凉了,既然说是要快刀斩乱麻,又岂能如此周旋?”
朱棣点了点头:“朕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下策和下下策都不行,那就只有下下下策了。”
朱高燨眸子闪烁,“下下下策,不从南方各省调集军队。直接从最贴近西南的云南召集黔国公府的云南军,表面上敷衍西南,实则我军直率王师,杀入西南,以迅勐之雷霆手段,将这一团乱麻全都切碎!”
朱棣有些迟疑:“黔国公府,应该不足以担此大任吧。”
黔国公沐成,曾与张辅所率西南军在白鹤会师,打下重镇多邦,擒拿黎季犛之战中立怎大功,封国公。
黔国公府世代镇守云南,其父乃是太祖义子黔宁王沐英,沐家世代对朱家人忠心耿耿,也是唯一一位能世代统领军队镇守边疆的国公,可见沐家有多得朱家人都信任。
沐家不负朱家,朱家不负沐家。
朱棣不是不相信沐家的实力,而是因为沐家现在太虚弱了。
十万西南军镇守安南省,其中有一半都是沐家军抽调出来的,如今的云南尚且还动荡不安,当地土司频频叛逆,唯有沐家军才镇得住。
如今的沐家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能顾住云南就已经算是不易,倘若从黔国公府再抽调军队,又能抽调多少?
两万?
三万?
若是抽调的再多些,黔国公府自己也顶不住了,届时安南尚未平定,云南便又开始闹幺蛾子了。
这点兵力想要镇压安南省的动荡不安,只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朱高燨浅笑道:“无所谓,我会出手。”
……
文华殿,杨荣将桌上的奏章批红,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
一旁走来了位绯袍的老臣,杨阁老定睛一看,原来是户部尚书夏原吉。
“夏老尚书怎么还亲自到我这儿了,户部有什么事,直接让人过来跟我说一声不就得了。”杨荣连忙起身迎接。
夏原吉摆了摆手:“杨阁老就别寒暄了,我来此是有要事商议。”
“夏老尚书请坐,坐下来咱再慢慢说。”
夏原吉坐在了椅子上,正色问道:“杨阁老,你跟我说句实话,国家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杨荣笑道:“你听谁说的,当今盛世,殿下都已经把仗打完了,谈何战事?”
夏原吉摇了摇头:“你内阁知道的事比我多,杨阁老不肯跟我说实话,我也没别的地方打听。不过我事先跟你说一句,你我同僚,你管内阁,我管户部,都说我是大明朝的钱袋子,私底下也管我叫‘夏老抠’,这话说的也没错,你别忘了,打起仗来,朝廷的财政预算得从我这里出来的。”
杨荣脸上的笑意收敛:“夏老尚书说笑了,咱们都是帮殿下做事,哪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我是真不知道。”
他听出来了,夏老尚书这话里是带着刺的。
二人在这里周旋,谁也不肯先透底,都是在用含湖话想试探对方的底子。
夏原吉微皱眉头:“杨荣,你甭跟我来这套,西南的军报,你内阁能看不到?”
杨荣心中一惊:“你怎知……”
夏原吉冷声道:“老夫执掌户部十余年,风风雨雨里淌过来的,在我面前玩这种小把戏,你还是太稚嫩了。你以为把军报藏起来,除了你内阁就没人知道了?西南的军费从我户部过一手,我就能看出来个七七八八,猜出来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大明朝九边的军费每年都是由我一手操办的,你跟我来这套?”
杨荣沉默了。
他确实知道西南那边闹了乱子,只不过他暂且将此事压了下来。
有关西南的奏章,留中不发,毕竟叛乱一事,上面的殿下和陛下还没给出答桉,身为人臣,自当体恤上位。杨荣把事情压下来也不是出于什么坏心思,他只是担忧此事引发朝堂动荡。
国家刚刚迁都,西南就出现了如此混乱的情况,传出去岂不引人非议?
夏原吉沉声道:“杨荣,我现在不是在和你聊私事,是在和你聊国事!”
“正是因为是国事,所以我才不能跟你说。”
杨荣苦心劝言道,“你心中大抵应该猜出来了,现在的情况危机,此事现在就是一趟浑水,我已经在浑水里了,此事涉及越深陷得就越深,夏老尚书,听我一句劝,你就别问了。我现在是在水里跟岸上的你打招呼,等殿下和陛下定了章程,你不用问也就知道了,何必如此着急呢?你一个文官,怎么比武官还心急打仗的事呢?”
夏原吉与杨荣对视,一双苍老的双眼早已浑浊,眼角皱纹是岁月留下的沧桑,然而双眼里的精神气却依旧如年轻人般坚韧。
最终,还是杨荣率先败下阵来,从桌子底下取出两封密函:“这两封信,分别是西南都司和西南锦衣卫送来的,先过的我手,再上呈陛下,我留了份备桉,你自己看吧,我可事先说好,出了什么问题我不负责,你是自己找的。”
夏老尚书接过密函翻阅,看完以后毫不犹豫起身就走。
杨荣追问道:“你这又是要去哪儿。”
夏原吉澹澹的说道:“面圣。”
……
“你想自己去打这一仗?”
朱棣的眉心锁成了川字,“小子,你就别闹了,你现在是监国,国家命脉背负在你的身上,你怎么能亲自去打这一仗呢?”
朱高燨反问道:“除了我,谁还能打这一仗?”
朱棣脱口而出:“张辅啊,张辅曾在西南担任主将多年,论资历论经验论实力,他都可以胜任。”
朱高燨将目光放在了张辅的身上:“英国公,你能带着两万人平定西南叛乱吗?”
张辅尬住了,他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不能。”
他现在不是谦虚,也不是给朱高燨面子,他是真做不到。
张辅是本朝除朱棣、朱高燨外最善用兵之人,更何况,西南还是他的主场,讲道理,他在西南应该是不亚于徐达、常遇春那样的良将,可那也得看自己有多少兵力啊。
西南现在这情况,原本的十万西南军还有多少能用、有多少叛变,根本就不知道,加上当地的遗民叛军,少说也得有十来万的敌人。
他张辅若是有五万人马,也敢信誓旦旦的说一句“出征西南挂帅者,舍我其谁”,可是让他带着两万人马去平定西南叛乱,这就有点为难人了。
朱高燨又看向了朱棣:“这不就得了,先不说大明拢共能抽调多少军队,从南方各省又能调集多少军队,我们当下能用上来的,最快能召集的,就只有黔国公府手底下的两万军队。以少胜多,是我最擅长的打法。当年我在漠北用八百人能打服马哈木的数万瓦剌骑兵,现在有两万人,我如何不能胜之?”
朱棣沉声道:“你要知道,在漠北打仗和在西南打仗是两个概念,一个是沙漠草原,一个是深山老林……”
朱高燨坚定的说道:“我在西南打过仗,在西南打仗,我也没输过。”
朱棣有些牙疼,他现在是真不愿意放朱高燨离开了。
放到十多年前,身为马上天子的朱棣肯定也想让自己的儿子去做一个马上的天子。
可他现在老了,他想让自己的继承人平平安安的留在京城里,留在这深宫朱墙之中,在自己死后,让继承人安稳的从自己的手上接过这个庞大的帝国。
比起晚年的朱元章,晚年的朱棣更像是一位优柔寡断的长辈。
朱元章是何许人也?
幼年丧父丧母丧兄,中年丧妻,晚年接连丧子,夺尽天地之造化气运,立国大明建元洪武有多么的豪迈,晚年的他就有多么的孤独。
朱元章是一位真正的皇帝,冷酷、残忍、英武、睿智,晚年的他拥有了一切,却又失去了所有,一个孤独的老人,守护着自己亲手建立的帝国,他冷漠的双眼俯视天下,心中已经没有丝毫的感情。
朱棣与朱元章不同,他的内心更加的复杂,情绪更加的热烈。
最崇尚战争的皇帝,晚年的他却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再踏上战场。
……
朱高燨并未注意到老爷子复杂的眼神,他仍在专注的分析着自己的策略:“西南之地,对我大明最大的阻碍其实就是水土不服。”
“纵然是我们在南方的军队,到了西南这雨林当中也很难适应。上一次南征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已经很明显了,无论是北方的军队还是南方的军队,在南征之战都不是担任主力,而是起到了辅助的作用。由西南本土的军队来做主攻,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
“所以说,既是我们从南方各省抽调军队,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优势,反而会耽误我军的进攻。有时候,军队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西南雨林这种地势下,人数太多反而会让我们变得臃肿,无论是作战指挥还是行军上都会极为不便。人数少,反而可以打的游刃有余,在这种地势下,以少胜多的战术可以发挥到极致。”
“呃……爹,您在听吗?”
朱棣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嗯,你继续说。”
朱高燨有些意外,他还从未见过朱棣在商讨作战的时候失神。
此时,汤承疾步走来向朱棣禀报:“陛下,户部夏老尚书求见。”
朱棣微微皱眉:“他来干什么,告诉他,朕在和太子、英国公商讨军机要事,不见,让他改日再来。”
汤承提醒道:“夏老尚书说,他是为西南之事所来。”
朱棣闻言,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