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柚和陆应淮在家一共待了三天,第四天就被耐心耗尽的江晚颖女士踹出家门,让他们滚回嘉林。
走的时候,附赠姥姥做的果子若干,让当路上干粮。
江柚真是唏嘘不已,这母爱就像海绵里的水,挤出来也是淅淅沥沥的,从来不会涓涓不断。
但不管怎样,家里这一关算是过了,陆应淮如今也是有名有分,过年带回去也不怕被从家谱除名了。
她心里还是很感谢江晚颖女士的,妈妈都是这样,也许一开始她是真的不喜欢陆应淮,但她看见了女儿的幸福。
那她就可以放下一切。
江柚回了嘉林继续忙工作,开着陆应淮给买的新车,觉得自己果真是爱情事业双丰收,家庭美满,春风得意,俨然是成功女人中的典型代表。
但好像是为了让她的得意再添一笔,隔了俩月,她又收到一个好消息。
《衡山城》杀青后,也不知道张楷歌拜的哪路神佛显灵了,用最快速度过了审,定档年底。
因为是小制作,没能抢到春节档,但是在年底反而也没什么竞争压力。
江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的工作室装修已经快要接近尾声,站在落地窗前,差点要不稳重地蹦一蹦,才能表达高兴。
天气已经见冷了,她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层薄雾。
她听见张楷歌在电话那头说,“恭喜你,也恭喜我,上映就是最好的第一步。”
江柚笑了笑,也说道,“恭喜我们。”
虽然已经看过了首映式,但是《衡山城》正式上映的第一天,江柚还是买了票,和陆应淮一起去看。
电影院就在家附近的商业中心,两个人都没开车散步过去。
现在正是圣诞节,路上的行人很多,年轻的男孩女孩打扮得很漂亮。
有些女孩头上还戴着可爱的小发箍,成群结队走在一起,脸蛋冻得有点红,毛茸茸的领子裹着一张小小的脸。
陆应淮都是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勾出腰窄腿长的好身材,江柚也是穿着棕色大衣,带着个米白色的围巾,上面还被她工作室的小姑娘别了一个松鼠胸针。
从身后看,江柚高挑纤细,陆应淮一眼潇洒挺拔,两个人的背影很般配。
电影院旁边有卖圣诞热酒的,江柚看见,问陆应淮要不要,陆应淮摇了头,她就给自己买了一杯。
朗姆酒和鲜奶油的味道在口腔里混合,江柚嘴边沾了一圈白沫,陆应淮明明对这种一股奶油味儿的酒。
不感兴趣,但是江柚往他嘴边递的时候,还是低头喝了一口。
“好喝吗?”江柚问道,她倒是喜欢,又埋头喝了一大口,“你在国外应该喝过不少吧,到处都有卖。”
陆应淮牵着她往里走,“派对上很多,我不太喜欢,但我当时就觉得这是你的口味。”他看了江柚一眼,取笑道,“小孩子一样,只会喝小甜酒。”江柚挠了他一下。
两个人手牵手走进了放映厅,电影还没有开始,里面还灯光大亮,江柚买的票在最后排,坐下来没多久,灯光就暗了下来,一片幽暗中,片头开始播放。
没有给过他多少温暖,只让他学会了盗窃,撒谎,赌钱,但他在这样的磕磕绊绊里,却供着池菀绾读书。
一路读进大学,又读进研究生,后来池菀绾毕业,拿了心仪的offer,买了房,买了车,跟虞衡一起回了城中村,重回当年。
三十几岁的池菀绾和虞衡,并肩站在当年的旧屋面前,伸出手拉开门锁,哐当一声。
因为老旧腐朽,门锁掉在了地上,他们相视一笑,像又变回了当初并肩而立的年轻人。
然后镜头一转,同个场景,同样的旧屋面前,只站着三十五岁的池菀绾,形单影只,孑然一身。
虞衡早就死了。
死在了从少年变成青年的二十岁,因为打工份数太多,积劳成疾,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路过的卡车撞了,抢救无效。
他最后的一笔赔偿款,留到了池菀绾手里,成了池菀绾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后来那个陪着池菀绾一路走到三十五的虞衡,只是池菀绾幻想里的人。
她没有疯,她很清醒地知道这是假的,但是一直到回到这个城中村,这个老屋,她才承认这是假的。
扮演三十五岁虞衡的是温子越,即使不喜欢温子越。
陆应淮也不得不承认他演技的精湛,他在镜头里不再是个容貌漂亮讨喜的男人,因为妆造变得普通了许多平凡得与灰扑扑的背景几乎融在一起。
他看着镜头眼神麻木,没有一丝表情,但谁都能感到这张皮相下的波涛汹涌。
故事的最后,池菀绾去当初的面铺吃了碗面,过了十几年,最简单的清汤面也涨价到了十块,她坐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边吃面一边看虞衡的日记。
她十几岁的时候一直不知道虞衡为什么对她这样好,在她亲妈都不要她以后,办理完奶奶殡葬的虞衡,却接她来了自己家。
而等虞衡去世后,她知道了答桉,从日记本里。
因为她的父亲,一个人民警察,当初抓住了在街头偷钱包的虞衡,没有骂他打他,而是带回警局里给了一顿晚饭,又给这个孩子披了一件大衣。
但是没多久,虞衡替街头的其他混混放风,听说斗殴里死了一个警察,是被混混们失手捅死的。
那个警察就是池菀绾的父亲。
池菀绾父亲死的时候,虞衡裹着他送的大衣,在给那些捅死他的犯罪们放风,替他们通风报信。
镜头扫过虞衡跌跌撞撞走在路上的身影,一转眼又变成在灯下翻着日记本的池菀绾。
十五岁和三十五岁,隔着二十年浩瀚烟海。
池菀绾是因为失去了父亲,又家中欠债,才和母亲来了城中村的。
她从那间狭小的屋子里走出来,白色的校服,警惕的脸,与这个灰暗的城中村格格不入。
仅一个照面,虞衡就认出了她是谁。
此后二十年,池菀绾都像虞衡在他身上的一根藤蔓,靠他供养,付出,茁壮成长,重回了她本该有的光明未来。
但虞衡自己却在日记里写道:“我不知道我生来是干嘛的。父母不要我,奶奶死了,学校也不收我。如果没有池菀绾,我可能也就像其他人一样,混在街头,斗殴犯罪,死在路上或者监狱里。”
“我没本事,我没人看得起,但我供出了一个站在太阳下的人。”
池菀绾是站在阳光里的人,是他所有美好的期待,是他没得到过的,幻想中的自己。
她是另一个世界的虞衡。
电影定格在了孤身一人在路边抽烟的池菀绾身上,她是好学生,第一次抽烟,虞衡不教她,说:“女孩子别在吃糖的年纪,学会抽烟,不好。哥哥,给你糖吃。”
可最后她还是自己学会了,但又被烟呛得咳嗽。
“哥,我想吃糖……”
海风呼啸,依稀和十几年前一样,但是再没一个鼻青脸肿的年轻人站在她身边,跟她说以后的日子都不会难过。
电影落幕。
片尾曲在放映厅里回响,片尾的名单滚动而过。
编剧后面跟着两个字,“江柚”。
江柚望着自己的名字,明明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作品。
她却像是小孩子第一次得了小红花,很神气地指给陆应淮看,“你看,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