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应淮手里的烟烧到了末尾,几乎有些烫手,但他却毫无感觉。
江柚今天每一句话都像子弹打在他心上,而他无言以对。
还在美国的时候,他守着刚刚动完手术的奶奶,看着年轻的情侣从医院的花园经过,他也不是没想过要是江柚在这儿就好了。
他偷偷带柚柚去教堂结婚,只有天知地知神父知他们就当一对夫妻。
他也知道,如果他跟江柚说了他面临的一切,他的傻柚柚会毫无保留地等着他,漂洋过海来见他,心甘情愿和他偷偷结婚,在黑暗中偷得一吻就满足。
但是江柚为什么要陪他过这样的生活?
江柚那一年正当青春,漂亮,天赋高,讨人喜欢,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有的是人想要追求她,照顾她,把她捧到天上。
而他什么都给不了,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连自己都厌恶,形销骨立又死气沉沉,早就不是江柚爱着的样子。
江柚跟他在一起,除了他疯了的母亲针对,什么也得不到。
他那时候一无所有,把江柚偷来结婚很容易。
但这之后呢,他拿什么去护住她,他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母亲,在国内想要拿捏一个还在读书的江柚,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所以他想,就当一次好人,干脆放手,让江柚去走没有他的康庄大道。
可惜,他失败了。
七年过去,江柚谁也没有选。
无数个日夜,他通过任华恒打探到江柚的一点消息,知道江柚依旧是形单影只,没有爱上任何人,他心里分明在卑劣地窃喜。
到头来,他还是当不了君子,就连现在也一样。
陆应淮抽了最后一口烟,泰山白将的味道确实让他清醒了不少。
然后他扔掉了手中的烟,烟头落进了小南瓜样式的烟灰缸里,这也是当年江柚选的。
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单膝半跪在地上,彷佛是一个求婚的姿势。
他望着江柚的视线也从俯视变成了仰视。
“你说得对,我不应该什么都瞒着你,如果我知道你最终等来的还是我,那我早在六年前就该把你偷去加州结婚。”
陆应淮握住了江柚的手,承认自己这么多年的错误,“我是个独裁者,胆小鬼,自以为是,不顾你的意见,自顾自替你安排了结局,却没有问你要不要接受。”
江柚懵懂地看着陆应淮,心里觉得他是不是突然发了疯。
陆应淮当然没有疯,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问江柚,“柚柚,我有很多很多缺点,我不够好,我身上发生过很多糟糕的事情,我也不再是你当年爱的那个人了。你还会要我吗?”
要这样差劲的,几乎死过一回的我。
江柚被搞得心跳都停了一瞬。
要吗?
她也在问自己。
她怔怔地望着陆应淮,这个人她从十八岁爱到如今,她来这世上也不过二十九年,半生都用来与他纠缠不清了。
如果是刚分手的第一年,陆应淮这样问她,她一定会把陆应淮的真心放地上狠狠碾碎。
分手第二年,她一定会痛快地让陆应淮滚。
第三年,她会矜持很久才答应。
而如今,自他们在机场一别,已经七个年头。
她只想要陆应淮回来。
她没有下一个七年可以浪费了。
思索了许久,江柚说,“我不会原谅你,你太讨厌了。”
陆应淮愣住了,心脏连着指尖都抽痛起来。
但他很快听见了下一句。
“但如果你说爱我,我可以回你一句,我也爱你。”
江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维持了这么久的,强迫自己保持的镇静还是摔了个粉碎。
她又变成了当年在学校里,怀着满腔爱意,急急忙忙抓住陆应淮衣角的大学生。
当初离开的时候,陆应淮说回来要送她最爱的花,粉红荔枝她收了,这个迟到已久的人也该属于她了。
她在床上冲陆应淮张开了手,看陆应淮还愣在那儿,她委屈地哭了出来,“你为什么还不抱我?”
抱抱我,隔着这漫长的七年,抱抱我吧。
我真的等了你好久好久,但只要你爱我,我们可以一笔勾销。
陆应淮如梦初醒,死死地抱住了她。
“我爱你。”他哑着嗓子说道,“我爱你,你要听多少遍我都会说,说一辈子,说到下辈子。”
江柚被陆应淮抱在膝上,哭得有点缺氧,眼睫毛湿漉漉的,本来就温润无害的一双眼,现在就更像小猫。
除了陆应淮跟她分手的时候,她这辈子再也没这么丢脸过,她想想又不太甘心,锤了陆应淮一下。
陆应淮低声哄她,捧起她泪痕斑驳的脸,吻着她的眼下,叫她“宝宝”。
“对不起,以后都不会让你这样难过。”陆应淮今天一直在道歉。
他这辈子说过的抱歉也许都没今天加起来多,当年这么多人想要他低头,想他承认自己错了,但他永远只是冷澹地望一眼,一身傲骨,连半句软话都不会说。
唯独对着江柚服软,他心甘情愿。
江柚现在就是真要他命,他大概都会立完遗嘱表示遵命。
然而江柚在他怀里轻哼了一声,咕哝道:“少哄我,你再让我难过,我就阉了你。”
陆应淮哑然失笑,“换一个吧,命可以给你,这可不能开玩笑。”江柚又哼了一声。
两个人就这样抱在一起许久。
卧室里的香薰蜡烛没有点燃,但空气里还是一股橘柚柑的气息,在夏日里绵长悠远。
江柚把玩着陆应淮刚才拿出来的那颗扣子,她高中毕业被陆应淮偷走的那颗,心里盘算着以后拿它做个装饰,就摆在卧室。
好歹也是颗漂洋过海的扣子,作为爱情的见证被藏了十年,还算有纪念意义。
而陆应淮一直在骚扰她,亲着她的嘴唇,耳朵,鼻尖,亲得江柚恼羞成怒。
“你够了啊。”江柚推她,训道,“耍流氓还没完了,再亲我嘴都肿了。”
陆应淮只能遗憾地停止了忄生骚扰。
但他望着江柚,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他此刻眼神藏着怎样的爱意,平时冰冷的眼睛如春雪消融,化成了滔天洪水。
他不自觉地在笑,像得了天大的好事,成了全世界的幸运儿。
他又蹭了一下江柚的额头,像突然收了野性和獠牙,像一只大型犬一样,黏着江柚。
“总觉得还像做梦一样。”他喃喃道,“你真的,原谅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