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他们也没有回酒店,就趁着夜色,在沙滩上散步。
现在还是饭点,沙滩上并没有什么人,这边的沙子也不是多么细软,反而夹着粗糙的玻璃和石子,一片黑蒙蒙里,也看不清海水是否清澈,只能闻见咸腥湿润的海风,扑在脸上,在靠近夏日的时分,倒有点冷。
江柚一直低着头走路,也不说话,像是要在沙子里找珍珠。
从刚才吃完饭,她就一直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明天陆应淮就要走了,之后将近一个月,她跟陆应淮都不会见面。
真要说起来,这还是重逢之后,陆应淮跟她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之前衡山南区,是她出差,陆应淮跑来衡山见她,她还没有什么感觉人就跑来了。
可是明天,却是陆应淮要离开她了,就像七年前一样。
江柚站住了脚步,幽幽地望着远方的海浪,这片安静的海滩上,潮退的声音格外明显。
她问陆应淮,“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十一点十五。”江柚又不说话了,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虽然沙滩上昏暗,但是也有几盏路灯,陆应淮借着昏黄的灯光,可以清楚看出江柚脸上的不悦,艳丽的侧脸紧绷着,嘴唇也紧抿着。
他这时还不知道江柚在想什么,只以为是江柚不想他走。
他伸手摸了摸江柚柔软的发顶,“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江柚还是没说话,抬眼看他,昏黄路灯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形状漂亮,眼尾稍稍飞起,蒙着水雾一样清透。
陆应淮其实也不想走。
分开七年的后遗症,他比江柚还要严重。
他想了想任华恒那张暴躁的脸,但仅过了两秒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你要来送我吗?”他问:“你要是真的不想我走,我也可以再留在几天。”但江柚却摇了摇头。
她挥开了陆应淮的手,“我不想送你去机场。”
她望着陆应淮的眼睛,“七年前我送过你,你就再也没回来。所以我不想送。”她其实并不是想跟陆应淮翻旧账。
这几天她过得也很开心,像得了一个假期,短暂忘记这么多年的分离,她跟陆应淮又回到了从前,但马上陆应淮要走了。
她这几年的噩梦就又翻滚而来,即使她想假装不在意也做不到。
当年她满怀不舍地把陆应淮送去了机场,走的时候陆应淮说暑假就会回来看她,她心里是不舍得的,但还是说好。
那是陆应淮第一次跟她分开这么远,四个月。
她以为这已经长到无可想象,不知道怎么才能熬过,没想到最后是七年。
江柚鼻子有点酸,她转开了视线,望着不远处的海岸线。
她想尽量轻松地说,但声音却还有点抖,“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过机场,出门我都坐高铁,因为我一进机场,就想起你在机场里跟我告别,你转过身走了,我以为你会回来,但你没有。”
“现在也一样。”她在害怕,“我总觉得我把你送机场,你就不会回来了。”
江柚眨了眨眼睛,眼眶一阵发酸。
她想,破镜重圆大概就是他们这样。
镜子合上了,还跟从前一样光华璀璨,凋龙刻凤,他们心里也都还有着对方。
但是这分别造成的裂痕,却永远会留在那儿。
没有什么巧夺天工的匠人,能让它真正完好如初。
她又抬头望着陆应淮,眼中说不上是痛苦还是厌倦。
她也不想被困在过去里,但这怎么是她说算了就算了的。
陆应淮脸上没了笑意,在这个陌生的海滩,路灯下陆应淮的脸色有种说不出的沉痛和酸楚,望着她的眼神如山雨欲来前的海。
江柚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应淮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她也没反抗。
陆雨的怀里很暖,在这不微凉的海滩上,她贴着陆应淮的胸膛,能清楚地感觉到陆应淮胸口的温度和心跳。
“对不起。”陆应淮吻了吻她的发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陆应淮一句一句念着,一段话里只有对不起,对不起。
道歉有用吗?有用。
那七年了,还有用吗?
但是此时此刻,除了道歉,他也没有什么能给江柚的了。
久别的痛苦,到最后也只能由时间来抚平,可这到底需要多久,谁也不知道。
他斟酌再三,小心翼翼道:“那你要我留下吗?”
“其实事务所那边,我不回去,任华恒也不能拿我怎样。”他这倒也不是谎话。
他是任华恒的合伙人,勤奋工作是他本分,但是他真撂挑子也没人有办法,毕竟这律所的起步资金有一半都是他的。
江柚本来还沉浸在情绪里,听到这句话却有点无语。
她抬起头,幽幽地望着陆应淮。
她倒是没想到,以前冷静克制公私分明的人,现在也会昏了头,工作都不要了。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感慨自己魅力有所提升,还是说陆应淮如今也成了傻子。
“你有病啊~”她不客气地骂道,眼神冷冷。
“我又不是就这一次工作,以后我出差的次数还多着,你是要辞职给我当跟班吗?”
她想想,又补充一句,“你想当我也不给你开工资。”陆应淮失笑。
“没关系。”他亲了亲江柚的眉心,“我不要工资。”
人一旦被逼到过悬崖,经历过濒死,反而容易想开。
他如果现在落魄,给不了江柚好的生活,他会更急于成功一点。
但是他如今名下的资产,养他的柚柚,大概还是绰绰有余。
“那我也不要。”江柚推开他。
她的眼泪已经止住了,但是留下一点泪痕,被海风吹得还有些疼。
她对陆应淮说道:“你走吧,就算没有今天,以后我们也早晚有需要分开的时候。我要是连这点事都克服不了,还要矫情,那我们也没必要在一起了。我还没这么脆弱。”
江柚本来是没准备送陆应淮去机场的。
她能接受陆应淮离开是一回事,亲眼再看着她走却又是另一回事。
但是这天早上八点不到,她就醒了,明明昨晚两点多才睡,现在却格外清醒。
她躺在枕头上,看着陆应淮在昏暗的室内低头扣着袖口,侧脸英俊,线条流畅,还没扣好的衣领半敞着露出锁骨上她前天咬的一个齿痕。
过去两天,颜色已经澹了,暗浅红色,要说得浪漫点,就像一朵半开的玫瑰,也像给陆应淮盖了个戳。
江柚突然又改了主意。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用不容拒绝的口气,“等我下,我送你去机场。”陆应淮一怔,转过脸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