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在大余县这一亩三分地上,谁有我们兄弟人多。”被老婆挠花了脸的捕快一撇嘴,“在这,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趴着;是谁在这里惹事,别再让爷费劲,自己站出来。”
“官爷,这有个洋人。”伍秉钧站了起来,边扒道袍边指着脚下说道。
“神不会饶恕你们的。”地面上被大网缠的死死的洋人梗着脖子又怪声怪调的大喊了一声。
“哎呀、我擦。”大肚子捕快一哆嗦,浑身肥肉水波一般的颤了好几颤,“什么玩意,吓我一跳。”
“你、你、我说的就是你。”挠花了脸的捕快却是直盯着脱道袍的伍秉钧,“你跟那些卖金枪不倒的是不是一伙的。”
“什么?什么一伙的?”伍秉钧感觉对方思维跳的比较快,一时没跟上,“金枪不倒?我卖那玩意干啥,我又用不上。”
“干,你用不上我用啊,说,你有没有货,有的话给我来几盒。”
“这个真没有……”伍秉钧说了半句,一撇眼前的大花脸捕快要变脸,便接着说道,“不过我跟一个名医关系很铁,他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广州城的巡抚大人用了都说好;等您得空了,我给您引荐引荐。”
“切,你走了我去哪找你。”大花脸捕快一咧嘴。
“这不是咱衙门有件命案还没结,暂时还走不了吗。”伍秉钧笑着解释。
“嗯……。”大花脸捕快沉思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指着还在地上躺着的那位厉声问道,“呔,你个番佬,会说人话吗?”
“神不会饶恕你的……。”洋人又猛地一梗脖子。
“官爷,他欺负我。”见大肚子捕快丝毫没有见义勇为的意思,猥琐汉子匍匐前行了几下,扑到了大花脸捕快的腿上,“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哦,他是洋人的跟班,据说拿了不少银子。”伍秉钧淡淡的加了一句。
“嗯~!”听到有‘银子’,捕快的眼睛瞬间都亮了,眼神火辣辣的盯在了猥琐汉子的身上。
猥琐汉子吓了一跳,紧紧的护住了长衫下藏在腰间的褡裢。
捕快们的眼睛更亮了。
“你们几个,过来把这番佬解开,我们好押着他跟知县老爷回话。”大花脸捕快指着躲在一边的马东马西和俆伯文说道。
至于是什么人闹的事,为了什么聚众闹事,有又什么从犯之类的就无关紧要了,做捕快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赚钱,既然看到了有唾手可夺的银子,他们哪里还有心思管别的。
这地儿有洋人出没,可也算是稀罕事了,就有人小跑着去通知知县大人。
当连推带攘的把那洋人和猥琐汉子推到衙门大堂,知县大人已然端坐在台案后。
见‘呼呼隆隆’的进来一大帮人,知县眉头一皱,猛一拍惊堂木,大喝道,“肃静!”
“威~武~”两旁衙役敲着水火棍沉声附和。
“老爷、老爷饶命啊。”猥琐汉子立马就怂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神、神不会饶恕你们的。”气昏了头,被捕快倒剪着双手往前推的洋人又梗着脖子大喊了一声。
见官磕头,是大清老百姓的王法,猥琐汉子一带头,堂下‘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只有伍秉钧、徐伯文和洋人还在那站着。
“当今圣上早已有过旨意,除广州一口通商,其余地界严禁洋人出入,这堂下之人是怎么一回事啊?”县太爷一拍惊堂木,大声问道。
“回大人话,我想他是来偷瞧我大清国情的。”伍秉钧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
“嗯?”县太爷皱眉一皱,怒喝道,“你是何人,见了本县为何不跪。”
“回大人话,我是广东书院夫子门下亲传弟子,按例是可以免跪的。”伍秉钧弯了弯腰,笑着说道。
“夫子学贯古今,为当世大儒,当今圣上都有所耳闻,实在是我辈楷模,他的学生见了我确实不用下跪。”知县大人微微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又冷声喝道,“吏卒说的,在本县衙门外装神弄鬼,弄些什么‘少天师捉猪精’江湖把戏的也是你吧。”
“如此胡闹,简直是有污夫子的名头,看来本县得要替夫子管教一二了。”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我假扮天师,是因为世人重鬼轻人,以鬼神名义行事,凡事都会顺利很多,若不然,想要抓住这偷窥我大清的洋人,怕是得多费不少手脚了。”伍秉钧一拱手,正色说道。
“哼,我等熟读诗书之人,第一等大事就是以圣人之道教化百姓,百姓受到教化,自然恭敬恭顺,哪里还会出现重鬼轻人之事;尔等所为,与江湖骗子何异,看来夫子也不过如此。”知县冷笑道。
“夫子说过,做人,最主要的是要学会变通……”伍秉钧不服,把腰直了起来,朗声说道。
“变什么通,一派胡言,祖宗的东西岂是你能变的。”知县面露怒色,大声呵斥道,“念在你还年少,本县不与你一般见识,不然就凭你这句话,判你个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伍秉钧激灵灵一股冷气自脚底涌泉直冲脑顶百会,虽是暑天,却觉得通体冰冷,他一瞬间想起了去年安徽和州的戴世道案,才明白跟衣冠禽兽之人争论不得。
他默默低下了头,后退了两步,不再吱声了。
知县对伍秉钧的态度比较满意,更觉的自己训斥了夫子的学生,便是跟夫子平起平坐,或者比夫子高一头了,于是更满意的捋起来颌下的数根长须。
他捋着捋着,不留神间手劲大了些,把胡子掐断了几根,顿时有些心疼,便一拍惊堂木指着俆伯文大喝道“大胆,你又是何人,为何见了本官还不下跪?”
俆伯文笑了笑,指着伍秉钧说道,“后学晚生俆伯文,是他姐夫,先前也是书院的弟子,只是因为乡试屡屡不中,才离了书院回家自学。”
“有功名之人,上堂不下跪,这是老规矩了,望县尊大人海涵。”他鞠躬施了一礼,正色说道。
“你就是那个万年不中的俆伯文啊。”知县把嘴一撇,不再理他,猛地一拍惊堂木指着洋人大喝道,“说,你是哪国的蛮夷,会做西洋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