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她很认真地写着歌。

从无数繁忙的到处演奏中逃脱出来，她开始写歌。

同样是钢琴曲为主调，但是风格却是姐姐安静地风格。同样，无论怎么写，她都感觉写不出那种令自己满意的曲调。

周丽洁只好先替歌曲取好了名字。

叫做《想家》。

只是这里，想的并不是家，而是被她认为所在即为家的一切。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无数美好的回忆，以及回忆中的姐姐。

虽然每次写的时候都会泪流满面，但是她还是忍住心中的阵阵疼痛写着。

巴黎的夜景无比地美丽，无数的霓虹灯亮起，似乎照透了人心中的层层空虚。在四通八达的柏油马路上，无数的车辆穿梭着。而又有谁是看着周围，却又不得而知了。

“周丽洁，下一场演奏会是半个月后，今天晚上是应酬，明天还要去做音乐指导。最近你曲子的感觉柔和了不少，很不错，喜欢你音乐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周母的脸上似乎绽放着一种喜悦。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恩。我知道了。今天姐姐出席么？”周丽洁问。

“不出席。”周母叹了口气，“你姐虽然还跟我们联系，但是也很久没有来找我们了。”

“这样也行。本来满世界跑的就是我们，要找也是我们找她才对。”周丽洁略带苦涩的笑了笑，然后表情就再也没了变化，只是简单说了声行，接下来我要换衣服。

这就是她和母亲简单的交流模式。而且这种模式似乎也没什么需要改变的。没有复杂的东西，她只需要不断做出能够取悦众人的东西就够了。

这样就够了。

周丽洁关上酒店的门。在这个明明是双人间的酒店房间里换衣服。旁边的床，本来是为姐姐留下的。每一次，她都以为姐姐会不辞万里飞过来找她。但是没有，那张多出来的床像是某种嘲笑，那么安然地躺在那里。

周丽洁换了身深蓝色的裙子，淡淡的花边富有层次感地勾勒着她的身材。自从变得有名之后，她也渐渐开始学着打扮了。开始当一个让众人羡慕的女子，而不是周成缘的妹妹，不是一个令人苦恼的天才的妹妹。

现在，周成缘的头衔应该是周丽洁的姐姐吧。这命运的因果有时真让人发笑。

周成缘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呢？难道真的因为这地位的转变而将她这个妹妹彻底放弃了？周丽洁根本不敢想象。或者说这样的假设是无法进入她脑海中的。因为那是她的姐姐，那个她深深爱着而又爱她的姐姐。是那个周成缘。留下恐怖伤疤也要将她从大海中拯救出来的周成缘。

这样的姐姐是不可能将身为妹妹的周丽洁放弃的。

周丽洁这么相信着。

“姐姐，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呢？”周丽洁在手机上写着邮件，发送，然后石沉大海。

不是每一次都有人会应和。但却有人会永远不应和。

“我现在要沉入深海。永别了。”

08

并不能说是凑巧。

但是周丽洁赶上了，在姐姐坠入深海之前。

在波浪滔滔的海边里，姐姐光着脚，站在海水里，似乎在一步步向前走着。

一边走，又一边恐惧，眼神中带着恋恋不舍。那大概是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周丽洁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努力地冲上前去，将姐姐生拉硬扯会岸边。然后用难以置信的语气怒吼着：“你是要做什么！”

“看来你还是没想起来。”周成缘苦笑，“怪不得我还能站在这里，始终不能回到大海。”

“那我好好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记忆的碎片在周成缘的描述中一点点拼凑起来。

一个少女，为了拯救她的妹妹，在努力向上游的过程中，划破了身体，留下了伤痕。而且，即使上岸后，也因为大面积感染而死去。

妹妹精神受到刺激，展现出无与伦比的音乐天赋。然后是无休止的训练，无休止的演奏。就像是一个悲剧循环发生在她身上。

“你想要什么呢？这里有遵循着你的命运而诞生的事物。有与你命中注定的心之书。”一个白发的女子，红色的瞳眸中确实慢慢的温柔。

“我的姐姐，能活过来么？”彼时还算年幼的周丽洁，用着无神的眼睛，虔诚地祈求着。

“那么，这个就是属于你的了吧。”

那女子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周丽洁却感觉自己的额头被轻轻吻着。一个面容相似的女孩子正在诞生。不会错的，那是她的姐姐。

“用你的天赋作为代价，换回来的姐姐。”那女子这么说。

头一次，她觉得，天赋除了带来令人厌恶的训练和演奏外，还能带回来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而现在……

周丽洁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了。

取回了自己的天赋，不仅让自己的生活回到了过去，而且相当于让姐姐再死一次。为什么连这么重要的事都要忘记。周丽洁都开始痛恨自己。

“跟你想的不一样。”周成缘只是用温和的面容摇了摇头。“我根本不为再死一次而后悔甚至怨恨。”

“因为我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守护下去了。”周成缘说，“我其实从坠入深海开始，就一直陪在你身边守护你。只是你不知道。”

“倘若不是你进了那个店铺，我恐怕只能一直作为一个幽灵守护你到死去。”

周成缘笑了。

“但是这样，我就可以不必为我临死之前的愿望负责。不用守护你永远了。”

得以一死，是一种多么痛快的感觉。能够摆脱这世间亲情枷锁，是一件多么让人兴奋的事情。至少周成缘是这样觉得的。

周丽洁此刻，终于明白一直藏在姐姐歌中的东西是什么了。那是被拘束的温柔，是一种顺应周围的一切而诞生的顺从。是一种迫不得已的安抚。所以人们才会在这种安抚中渐渐失去意志。因为是那么温柔而令人满足。

就在她刚刚明白的那一瞬间，周成缘消失了。

那个曲子她也写完了。

一个黑发少年走到她面前，用一种真诚的语气问她。

“你想要重来一次的机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