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进竹屋就建在竹林里,青翠的竹林清新怡人,精致的两间小楼如栖息在地面轻灵欲飞的蜻蜓。屋檐下还挂着竹风铃,风吹来的时候竹节轻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易瑞斐是高人中的高人,神医中的神医,江静容能陪在女帝身边十几年圣宠不衰,自然有过人之处,这样的两个高人,杜青薇本以为见他们要费一番周折,但事实上,他们下了车就看到敞开的竹屋,还闻到草药混杂浓浓的的药香味。
杜青薇和夏侯储之两人沿着竹子编的几步台阶而上,其余人就等在外边,屋内立着一个月白旧衫的男子,他面前摆满各种各样的晒干或新鲜采的草药,时而看看这个,时而闻闻那个,正神色认真地研究着什么,听到动静,他缓缓抬头侧首。
杜青薇看到那男子只怕比自己父亲还年轻上几岁,他头发以竹簪随意地束起,自有他的风流韵致,濯濯如春月柳,像深谷风雅闲适的树,是那种一看就知道与世无争的人。
二十年前,有人中龙凤的康隆女帝和长平侯,有芝兰玉树的杜景桓,还有雅人深致的易瑞斐,那是一个人才辈出的年代。
易瑞斐看到杜青薇眼神一滞,有瞬间的失神,但很快和煦地笑了,笑容温暖如阳光,“难得有贵客远道而来,两位请坐。”
“瑞斐,你在跟谁说话?”有个明朗的女子声音从后面传来,很快有个女子从后间竹屋走了出来,行走间脚步稳而快,轻捷无声,看到杜青薇也是一愣,然后笑了,“贵客临门,实是难得,两位请坐。”
江静容举止间动作干脆利落,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人,若仔细看还能从眉目间看出当年身为内庭最高女官的威仪,但她说的话却同易瑞斐不约而同,气质上也有云澹风轻的澹然,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夫妻相。
杜青薇福了福,“江姑姑!”
江静容回礼,颇为客气地道:“姑娘是贵人,只怕是折煞静容了,两位请坐。”
三人坐下,只有易瑞斐又沉思地看着那些药材,对他们两个人的到来并没怎么放在心上,继续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了。
杜青薇也不拐弯抹角,“我叫杜青薇,是当今相爷的二女儿。青薇有事想请教姑姑,还请姑姑相告,若有冒犯的地方,请姑姑多担待。我爹六年前送我去宣城一直不让我回京,不久前我得到一副康隆女帝的画像,发现我跟女帝长得很相似,我也去见过孝恭太后,我确认从前曾经跟太后一起住过一段日子,想必我是康隆女帝的女儿。”
江静容静静地听着,微微笑着,并没有太多的神色,“我并不知道康隆女帝曾诞下子嗣,这世上相似的人多的是,姑娘只怕是误会了。”
这时候,本来望着竹林一派事不关己闲适得很的夏侯储,不急不慢沉静地插话,“十七年前,康隆女帝不止一次在众人面前有干呕的症状,本王昨夜连夜让人翻过内庭记录,找过当年的人左证,那段时间宫廷里多进酸梅,女帝数月葵水未至。”
江静容倏然转头看夏侯储之,夏侯储之也不掩饰,坦然道:“没错,本王就是清淮王夏侯储之。”
明惠帝子息单薄,仅尧帝和女帝这一子一女,再无其他子嗣,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王爷,当今圣上子息更加绵薄,仅皇子李成胤一子,再没旁的子嗣,才十岁当然不可能是眼前的男子,现今唯一的成年王爷只有清淮王夏侯储之。
江静容对夏侯储之也没多的表情,澹漠地笑着,“若王爷说的是真的,王爷觉得康隆女帝日日早朝,如何躲得过群臣雪亮的目光呢?”
夏侯储之缓缓道:“女子身怀六甲着装注意些,前四个月不大看得出来,后来正值隆冬,厚重的雪裘、披风亦可遮掩一二,直到十七年前的十一月,女帝称病罢朝三月,甚至迁至长阳行宫养病,由当时的皇太弟现今的皇上监国。直到十六年前的二月初才回到郢京,那时照顾女帝的老宫人有些还在,女帝忌冷忌风,由易先生负责调养,一概注意事宜同月子后妇人无异。”
就是这三个月的监国,尧帝趁机把持部分核心朝政,为后来的起兵埋下暗棋。女帝兵败,由此而起。而对夏侯储之来说,女帝已经倒台,她的消息查起来并不吃力,夏侯储之要做的事,自然是万事俱备的,他从不打没把握的战。
但杜青薇还是一愣,没想到他一夜之间查的这样清楚,夏侯王的手腕果然非常人可比,能以七岁之龄登上夏侯家家主之位,最后因功受封清淮王,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怕。
但就算证实当年女帝身怀六甲一事,江静容还是沉默着没说话,夏侯储之看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易瑞斐道:“江姑姑是聪明人,这样大家都省心,本王也不想用一些庸俗的手段。”
夏侯王的手段,就是隐居于此的江静容也略有所闻,最喜欢恰如其分地拿捏别人的弱点,叫人求死不得求死不能,江静容浅薄一笑,却看向杜青薇,“杜小姐要查这些,又能做什么?”
杜青薇不退反进,笑吟吟地道:“青薇想问的不止如此,还想知道当年康隆女帝为何突然要同长平侯解除婚约,以及她的真正死因。至于知道这些要做什么,姑姑应该非常清楚才是。”
江静容定定的看了杜青薇一会,叹息一声,“您找了清淮王陪您来,想的这般周全,还有这脾气,这脾气,您同她性子也极像,都是要知道的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的,否则必然不会甘休。也好,因果报应,该是谁的债谁也逃不掉。”
说着江静容温柔地看着易瑞斐,这个老辣精明的女子只有在看着丈夫的时候,眸中才有这样温柔的颜色,“康隆女帝是怎么死的,以及她的孩子是谁,这些我都没办法告诉你。因为我并没有陪康隆女帝去长阳行宫,长阳行宫回来康隆女帝也并未带回孩子,十四年前那夜我也没有随侍,康隆女帝一早就打算让我置身事外,不叫我知道太多的事,否则我也不可能好好的活到现在。至于她为什么跟长平侯解除婚约,这件事我倒是知道一二。”
杜青薇和夏侯储之两人顿时呼吸有瞬间凝滞,齐齐看着江静容。
江静容嘲讽地一笑,“当年,夏侯家权倾朝野,当今圣上母妃吕家外戚强横,先帝忌惮,但因为年事已高,无力回天,是以逼还是公主时的康隆女帝同长平侯解除婚约,斩断儿女恩怨。平夏侯家,除外戚吕家,是先帝给康隆女帝的旨意,先帝让康隆女帝以所有爱的人的名义发毒誓,又在朝中设置杜家等外臣牵制她,甚至拿太后威胁她。”
那对人中龙凤的爱情,被扼杀在李家的江山里。
杜青薇想到当年当今圣上以谋朝篡位给她的定罪,不由的眸色变得冷了三分,“她登位这件事,是否是先帝的意思?当年皇上可是以她挟天子以令诸逼迫先帝立她为皇太女为由发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