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薇低着头始终同夏侯储之保持着三步的距离，夏侯储之停下脚步转身，知她看到他误会了，便道：“皇上要为你和秦王赐婚一事，我事先确实不知，你走后皇上派人召见我。你进宫一事想必有人禀报给皇上了，所以我便照实说你去请太后帮忙了。”

杜青薇跟着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夏侯储之，“我说过，我们的目的不一样，但我们要的结果是一样的。你其实不必同我解释，就算只是一个局，其实我也能明白，我们都想要跟太后求证不是吗？只有她亲口说了，我们才能真的相信，毕竟，江姑姑和易先生的话只能作为参考，我想要跟太后求证的如今都已经确认了，”

夏侯储之轻笑，“你说得很对，没有太后亲自确认，单凭江静容和杜相的话，我并不是十分相信，如今已经确认了，那么作为夏侯家的人，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个事实。”

“什么？”

他道：“尧高祖当年是怎样得天下的，想必你也有所知晓。”

史载前朝夏末，帝昏庸无能，宠信谗臣，大夏风雨飘摇，及及可危。夏侯家家主夏侯世揭竿起义，大夏兵败如山倒，夏侯军平蛮夷定中原，保忠良安百姓，威振四海，夏侯家主自立为夏侯王。

眼看大业成就之际，岂料为叛将君渊出卖，夏侯世战死疆场。外出征战的夏侯世义弟李框归来，为兄复仇，号令一出，天下随之，率三十万大军出战，英勇作战，倾灭夏军，尸骨遍野。李框情深意重，念及亡兄，对叛将君家和追随君家的人狠辣清理，祸及家族。

军心所向，跪请李框继承夏侯君年遗志平定天下。李框不负众望，扫尽大夏最后一点势力，君临天下，史称尧高祖。

夏侯储之这样一提，若不是夜色掩盖就会看到杜青薇的脸色相当难看，她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夏侯储之看杜青薇的反应，却笑得更加云澹风轻，“你的猜测没有错，我们就是当年的夏侯王的后裔，你和我都是。”

“可是，那又怎样？”杜青薇眼里都是警惕，“夏侯家主已死，天下由李家平定，军心所向，夏侯家为什么不甘心？”

“那是史书写的，而真相是，”夏侯储之一副安然的样子，他轻描澹写地道：“当年李框追随夏侯家起义，眼看天下平定，夏侯家要继承大统，心有不甘，设计谋害夏侯家主。但君将军一心忠于夏侯家，绝不允许天下落入别人手中，故而李框陷害君将军，杀兄篡位，灭君家满门，君将军手下十万精兵悉数埋骨野地。”

谁曾想，那年风雪掩埋的叛将是十万英魂？谁曾想，今日君临天下的李家不过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

“这不可能！”杜青薇下意识就大吼，有些无法接受。

夏侯储之却将更残忍的真相揭开，幽幽道：“李家用数十万英魂的鲜血掩埋了真相，那些为我夏侯家而战死的英烈，生未有荣耀，死未有坟冢，还祸及妻儿老小，满门尽数被杀，血流成河。但凡有微词的全被定为叛军，所谓的军心所向，不过是强权杀戮下的屈服。”

顿了下，夏侯储之指着红色的蔷薇道：“你看这红蔷薇和红玫瑰的颜色，像不像是血染就的？据说当年的疆场周边十里白玫瑰、粉蔷薇被血染红，人人都错以为是鲜红欲滴的红玫瑰和红蔷薇。所以，夏侯家的人，只要看到玫瑰和蔷薇，血液里的仇恨就会沸腾。”

在月光和灯光的交错下，红色蔷薇有妖冶的颜色，彷佛干枯了两百年的鲜血，泼洒在枝头，阴气森森，有什么在张牙舞爪，大抵是要挣脱而出的仇恨。

杜青薇紧咬嘴唇，许久，才一字一字道：“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吗？”夏侯储之笑了，那笑容比皓月更璀璨，“青薇，你难道没有感觉到，你流着的夏侯家的血液里滔天怒吼的黑暗和绝望吗？每一个夏侯家的人，都无法忘记这样的耻辱和仇恨，这样的仇恨，青薇，谁能忘记呢？”

杜青薇连退三步，努力让自己更冷静，“那么，为什么到今天夏侯家才起事？”

“当年李家对夏侯家诸多防范，但凡姓夏侯的悉数不被朝廷重用，没有权利就没有得到天下的可能。”夏侯储之凉凉一笑，“可这天下本就姓夏侯，我们夏侯家当然要在这中原这片土地上冠上夏侯家的姓氏。所以，夏侯家展开了两百年六代人的复仇计划，让当年的事湮没在岁月的长河里，久到连李家的人都不再知道他们的罪孽，终于等到了夏侯家权倾天下。”

是多么庞大的恨，才让一个家族不惜花两百多年六代人去复仇？只有那些被鲜血淹没的数十万骸骨清楚，这恨，只能血债血偿。

“可是啊，”夏侯储之话锋一转，“长平侯背叛了夏侯家，他爱上了李家的女儿，夏侯家两百年的心血付诸流水。青薇，你对夏侯家来说，是一种罪孽，因为你的存在，是长平侯对夏侯家背叛的最好证明，因为你的母亲，长平侯心软了，导致最后夏侯家满门被灭，所以，用你剩下的生命，好好为夏侯家赎罪吧。”

夏侯储之说完一笑，那寒凉的笑眸里有一个无法挽回的悲痛，他深深望一眼杜青薇，然后挥袖而去。

杜青薇急忙追了上去，只是追了几步，勐然顿住脚步，愣愣地望着那个昂挺而孤独的背影，心如撕裂般疼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远去，消失在花园的尽头。

夏侯储之所有的痛苦，都是李家和康隆女帝加诸于他的，如果没有尧高祖弑兄篡位，就不会有夏侯家两百年的复仇，如果没有康隆女帝灭夏侯家满门，夏侯储之就只是夏侯家一个远支亲戚，永不会卷入旋涡的中央。

他说足够恨就不会爱了，杜青薇在这一刻才有一点点的了解，她捂着自己痛得不能呼吸的心口，明白了一个事实，她已经爱上他了，爱上这个强大而孤独的男子，爱上这个终有一日要去俯瞰天下的男子。

但是，她，永远都得不到他的心，因为夏侯储之的人生只剩下恨了，足够恨，就不会爱了。

这一夜以后，杜青薇有些躲着见夏侯储之，而夏侯储之也没有来见杜青薇，也许是因为忙，也许因为别的。

倒是第三日，苏家的一张请帖将杜青薇请出了夏侯王府，署名是苏璟誉。

请帖上侧锋取势的字体行云流水地横涂竖抹，倒峡泻河，满纸烟云，苏璟誉苏大公子言简意赅十分清楚地写明，奉皇后娘娘懿旨邀请杜小姐游湖。

人家明言是皇后懿旨，杜青薇自然不能推拒，于是带着素霓前往明湖。

明湖湖畔杨柳依依低垂如帘，湖光潋艳晴方好，一抹夕阳红彤彤地映在水里，一艘小船搁浅于岸边，那小船前立着一个男子，执着扇子轻扇，风流倜傥无双。

随着杜青薇走近，他休的一声收了扇子，对着杜青薇一笑，笑容灿烂，那样的笑，可以打败太阳，“杜小姐果然如皇后娘娘所言是绝色佳人，在下苏璟誉，幸会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