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耐心地说教，字句深刻而又到位。
栗烟这才发现，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这样心平气和地对话了。
但不得不说，他说得很在理，也的确让她有一瞬的动摇。
“是啊，栗小姐，你好不容易到现在的地位，有那么多好的资源，千万别浪费了啊。”宋范在一旁跟着劝道。
栗烟微垂下眼帘，思绪万千。
她闭上眼时，回想起当初加入圈子时，所怀存的一腔热情和勇气，三年过去，也已经被磨砺得差不多了。
她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清楚，只要再咬牙抗一抗，未来不可估量。
但她其实更多是想当个平平淡淡的演员，接好戏、演好故事，并且不用面对媒体和大众刻薄的指责，当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家。
现在她走的路，这两年她不断被各种头衔压榨着、讽刺着，已经完全喘不过气来了。
“你如果想休息，我给你假期。”
江清墨似乎只通过她呼吸的频率，和眼神的流动，便参透她在想什么，“但你要退圈，我不同意。”
栗烟终于有所动摇，“能给我多久的假期？”
或者说，她真的有资格享受假期么？作为一届公众人物，走到哪都是聚焦的重点，走到哪都是镜头和文章。
而这也是她决定离开的理由之一。
男人淡淡抱着臂膀，凝视她些许后才道：“最多半个月。”
栗烟眸光微颤。
半个月。
两个星期的时间，她能做什么？
见她神情紧绷，江清墨拢了拢眼帘：“从明天开始算起，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调整。半个月后，我不想看你还是这副丧气状态，明白？”
他低沉的命令，丝毫不给她喘息和拒绝的机会。
“江……”
“你跟苏雪然在我心里是一样的。唯一本质的不同是，你是我悉心培养了三年的树苗，而苏雪然只是一颗还没成熟的种子，”
他没说，苏雪然是被江业洵强塞进来的。
男人平静打断了她的话，斜过一记意味深长的视线，“你比她早登上这个舞台三年，怎么，现在怕了，要做缩头乌龟吗？”
在苏雪然面前做缩头乌龟?
男人这话，挑拨起她一股好胜心。从前始终对这方面漫不经心的她，第一次觉得不甘。
已经把江清墨让给苏雪然了，还要把自己的地位、至今所拼搏到的一切都拱手给她吗？
栗烟一怔，抬眸时对上男人温淡却又信任的视线——
“不证明给我看看，这些年你的努力吗？”
怎么办。
他这一问，她刹那间就不争气地心软了。
她当然想。
不仅是证明给他看，也要证明给曾经嘲讽过她的所有人，和那个拼命努力过的自己。
这条路固然很艰辛，但她不得不走下去。
坚定的信念，突然在一瞬间被推翻。
这三年来，江清墨一直扮演着循循善诱的角色，带她一步步走进娱乐圈，教她如何为人处世、如何圆滑地周游辗转各种场所。
他的话，对她而言是很有效的。像警钟，时刻提醒着她不要误入歧途。
跟他在一起，不只是愉悦和金钱，她得到的成长其实更多。
“到了。”
男人忽然淡漠吐出两个字，直接打断她所有思绪。
栗烟被动地抬头看向窗外，已经到自家公寓楼下了。
她下意识地开门准备下车时，突然想起什么，一直没机会对他说的。
“怎么，还有异议？”男人眉毛微挑，看向她。
“不……”栗烟微敛着下巴，低淡地开口，“陆景焕抓走我的那天，他说他顾虑我看到那晚发生的事，所以才一直将我锁在他的住宅里。”
“我想，他一直这么针对你，或许是与你有关的事。”她说着，担心不自觉顺着话语流露出来，“你……小心一点。”
隔着车窗，她看到男人静淡的黑眸微微一动，旋即，寡淡的侧颜流出些许温意，“担心我吗？”
被他调笑着问，栗烟反倒觉得耳根一阵热，很不好意思，“没有，只是……如果江雪出事，我也会遭殃不是吗？”
她说完便一阵心虚，好牵强的理由。
男人唇角的弧度未减，安静地颔首，“知道了。”
栗烟心弦微松，“嗯，那谢谢江总送我回家，再见。”
话音落下，也不去看他的反应，转身便往公寓楼道里走。
——
隔日清晨，栗烟准备上煮好的热粥，带到医院给外婆喝。
今天外婆的病情好转了很多，能坐起来了，也有力气跟她说好多话，不枉她耗费全部的精力在医药费上。
栗烟握着老人干枯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盒护手霜，挤出一点，细心均匀地涂抹在老人的皮肤上。
外婆见她这般认真，一下笑了：“人老都老咯，还涂什么护手霜。”
栗烟瞧她一眼，笑着嗔一声：“再老也是女人啊，还是要美美的，再说，外婆一点也不老。”
“就你小嘴甜。”老人脸上皱纹都愉悦地舒展开来。
栗烟吐了吐舌头，将外婆的手放回被子里，目光淡垂下来，不经意间闪过的沉重感，被老人清晰捕捉到。
“怎么，烟烟有心事？”外婆一边问，一边抬手帮她抚去耳际的发丝。
她心一虚，抬头看了眼外婆，又笑出来，一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态度问：“外婆，希望我退出娱乐圈吗？”
老人明显一怔，“嗯？你不是之前就决定好了吗？”
“是啊……”栗烟轻托着下颌，略略无奈，“可惜，被一个讨厌鬼说教了一番，又有点动摇了。”
“什么讨厌鬼，男的女的？”
“男的。”
栗烟眨巴眨巴眼睛，毫不避讳，“前男友哦。”
外婆毕竟是女人，一下就亮起八卦的目光，“是吗？怎么也没带来给外婆见见？”
“分都分啦，他都结婚了。”栗烟别开眼睛，低沉嘟囔一声。
然而这一声却被老人听得真切，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拔高了嗓音：“什么？结婚？！”
栗烟一怔，瞬间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烟烟，你怎么跟结婚的人谈恋爱啊。”外婆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在这方面，栗烟的家教一直挺严的。
“他跟她妻子已经签离婚协议了，一直没领离婚证……”栗烟转过视线，低沉地道。
老人有点着急地拍了拍床单，“那他法定上还是别人的丈夫，外婆不许你跟他再交往，听见没！”
“知道啦——”
栗烟拉长嗓音，几分撒娇的意味，“我这不是跟他分开了吗？外婆，我问你的正事还没回答我呢。”
老人被她吓得不轻，抚了抚胸口一叹，“你这孩子，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