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在那几秒,然后小跑到男人的面前,抬着细白的下颌瞧着他。
就像是一段时间不见,要仔细地打量,才认清楚他的脸似的。
“怎么,两个月不见不认得我了?”
陆行之淡淡露出一抹微笑,伸手朝她挥了挥。
“陆先生好。”她很有礼貌,毕恭毕敬地小跑了过去,隔他站着一段礼貌的距离。
她正好奇打量他的眼睛,到底是孩子,心里那点兴奋和疑惑,毫无余力地保留在眼睛里。
陆行之淡淡颔首,目光却落在她怀里揣着的牛皮信封,点了点下颌,“这是什么?”
“我拍戏赚的钱。”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有点害羞,“陆先生,你有空可要去看我拍的电影啊,叫《危急学院》,今年四月上映。”
他笑了笑,抬手将烟摁灭,“打算进军演艺圈了?”
“没有,我还是会好好读书,大学毕业之后,再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我觉得演艺圈太乱了,不适合我。”
瞧她一副装作小大人的模样,把未来规划得清清楚楚,他不由失笑,情绪明媚。
“有这么好笑吗?”苏棠不解。
“没什么,加油。”
他语气始终淡淡的,眼眸敛下来,修长的睫毛上沾着几丝雪粒。
然后,苏棠听见他说道,“苏棠,你爸爸三天前在一次任务里失踪了。今天上午,在深林里找到了他的尸体,全身溃烂,已经辨不出人形了。”
一切从他嘴里说得太突然,导致苏棠根本就以为那是个玩笑。
但即便如此,削瘦的小脸还是苍白了好几分,眼窝深陷,只剩那双空洞纯黑的大眼睛,眨着无知而空洞的视线看他。
如果是玩笑,那也太过分了。
但苏棠怎么都不相信,他会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
甚至前一秒,他还淡笑着说会去看她的电影。
“陆叔叔,你说什么?”她一字一顿沙哑着问,抱着那信封突然觉得很沉很沉。
榕城的冬天不比海城温暖,四处都刮着凛冽的大风,一阵一阵吹得人心脏疼。
“你暂时留在榕城,不要回去,那群人在找你。”
他又补了一句,刚才被他掐灭的烟,冒着一丝丝毫无希冀的光亮,就如同她眼睛底的那样,一点点湮灭。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尸体,什么人?为什么要找我?”
她忽然就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反复地比划着冻得通红的手脚,想表达自己的不理解。
但越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止不住颤抖,眼圈也彻底红了。
苏棠看到男人眼中那抹肃穆的寒意,那种让人心生畏惧的寒意,静而残忍地向她宣示着,他说的不是假话。
“从今天起,从宿舍搬出来,我会安排人送你去我家,那里很安全。”
苏棠一时之间无法捋明白他的话,甚至大脑都无法自主地思考。
她微微颤抖着声音,脑袋埋得很低很低:“你说我爸死了,是真的吗?”
又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了。
陆行之睨着她,才想起她不过是个孩子,自己却只用短短的四句话,就描述过这件血淋淋的惨案,对她而言,未免太残忍了点。
“是的。”他缓慢地点着头,为了表示安慰,他将脖子上的围巾一圈圈解了下来,围在女孩的脖子上,将她包裹得更紧了些。
似乎这样,就能稍微缓解她脸上的苍白。
那天,苏棠再想起来时,也忘记是怎么冷静地从学校收拾好东西,再跟着上了他那辆黑色的车子。
在舍友和班里各个同学的注视下,她拎着大包小包地上了车,整个人都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仔细去看,那眼神的焦距跟本就对不上。
她就以这样的情绪,在司机的陪送下,抵达了陆行之的家里。
就这样,苏棠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了两三天。
伺候她的女佣看她躺在那,脸色愈发变差,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打电话给了陆行之。
陆行之来的时候,苏棠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那小小削瘦的身子,只是几天不见就以惊人的速度瘦了一圈,脸颊苍白无力,甚至走路都没有力气。
她起身看向他,声音发着抖道:“陆叔叔,我不能再待在这了,我得回海城,我要去看爸爸!”
继续这样待在这,消沉、堕落,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她得回去。
她身为爸爸的女儿,不管多危险,都不应该只是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
“你确定?”陆行之在她的床边坐下,风尘仆仆归来的味道,肩头还遗留着几粒雪花。
“确定。”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也就是那短短的两三天,让苏棠明白了什么是成长的滋味。
陆行之没有再阻挠,带她回了海城。彼时,陆家已成一个空荡荡的房子,没有半点家的味道。
门前挂着奔丧的白花,佣人们身穿白服在院子里清扫。
陪伴了她二十年的父亲,英勇牺牲了。
苏棠慢慢地蹲**子,手指紧紧压住胸口的位置,才能忍主悲怆的哭声。
她的爸爸是个英雄,她知道,生于平凡,死于悲壮。
苏家就此陷入落没。遗产的分配,是平均分给两位女儿的。
苏艺拿了钱便离开,继续在她的演艺事业上发扬光大。
苏棠则守在老旧的陆宅里,为了节省开支,遣散了所有的佣人。
她没有再回去上学,而是待在海城,用高中学历勉强在便利店打工,做着日复一日的工作。
陆先生偶尔会来便利店,买一份报纸,坐在那抽一根烟,再带着她一起下班。
不知不觉的,她跟陆先生已经相识两年了。
逐渐地,时间让她对父亲去世的疼痛,慢慢淡化开。
而对陆先生暧昧又青涩的喜欢,剥开一切冲了出来。
可是,她却也对他一无所知。
除了知道他叫陆行之,他是个警察,警官证上写着陆远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信息。
但苏棠并不在乎,仿佛对陆先生的喜欢,已经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氧气,少一分都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