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
......
......
尽管声音细如蚊蚋,尽管,她自己都能感觉出尾音的颤抖。
可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她抬起头,直视着齐止的眼眸,像是远眺一片无光的深海。
她读不懂他的情绪。
没有震惊,没有暴怒,甚至没有疑惑,就轻飘飘地,接了她这句。
是完全的接纳,是掉入海面的石子,没有丝毫波澜。这一瞬,厉枝觉得,他是早已料到了的。
“我承认,过去的这几年,我一直很纠结,想念你,却也恨你。”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我也承认,我很没出息,知道你平安无恙地回来,安心甚至大过了生气,我想,是因为我心里总来没有真正放下过你。”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需要坦白,只能坦白。
最后了,一切都到了最后的时刻了,一切的伪装都是多此一举。
她斟酌着下面的话,却也感受到,齐止再次握紧了她的手。
“姐姐,我想给你解释,可以吗?”
齐止言语恳切,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厉枝无声地摇了摇头,随即,也用力地把自己的指尖从他的手心里抽出:
“解释什么?是解释当年你离开我的原因吗?”
她抿起嘴唇,试图露出个笑容来,可嘴角如千斤坠,苦涩又艰难:
“你想解释,可我,不想听了。”
......
有些东西,没有出现在刚刚好该出现的时刻,就永远,都派不上用场了。
就像一个踽踽独行赶路的旅人,一个人熬过了所有的苦难,也就不会企盼有人陪伴了。
厉枝心里闷堵得要命。
面前这个男人,从再次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把她的理智和思考通通没收了。
她心知肚明,自己就游走在再次沉溺的边缘。
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对自己下了这样的注解。
但幸好。
还好。
厉明均突然摔倒,进了医院的这件事,像是当头棒喝,勾起了她所有的苦痛记忆。
也正因为此,锋利的刀刃再次划开了将将愈合的血痂。
她霎时清醒了过来。
“小止,我不恨你了,但也不想再和你有瓜葛了。”厉枝拿起手边的手机,解锁,迅速打了几个字,按下发送,又丢到了一边。
踏入陷阱的雪兔,拖着血淋淋的腿逃出生天,也要为自己某一条脱身的后路。
“我没办法说服自己过了心里的这道坎,这对我来说太难了。”
她注视着齐止的脸,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逐渐有了汹涌的迹象。
“如果你真的想我好好的,就让我忘了吧。你也忘了吧。”
“我们都不难为自己,也不难为对方了,可以吗?”
......
温黄的灯光下,是两个对视着,却默默无言的人。
静谧的病房里,空气悬浮停滞,万籁俱寂。
不知过了多久,齐止终于开口,却是颤抖的声线,像一根细细长长的针,扎进她的心里去:
“姐姐,你要我怎么忘?”
......
......
他从来就不是个健忘的人。
他忘不了自己曾经拥有和睦的家庭,恩爱的父母,优握的生活,而后,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朝尽失。
他也忘不了最艰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带他从暗夜里狂奔至光明的那个小小身影。
那块香甜的奶油蛋糕。
那新年的焰火。
还有无数个静默陪伴的日日夜夜。
他没忘,相反,记得牢固,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寻回来。
如今,丢了的东西一样一样,都被夺回手里了。
只差,眼前的这个人。
......
他呼吸渐重,连胸腔和肩膀都不可控地剧烈起伏:
“姐姐,我忘不掉,这三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我怕你过得不好,我会自责。我又怕你不记得我了。”
“车祸之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一架飞机,就把我接到了国外,我想回来,却办不到,这件事太长太乱,姐姐你愿意听,我就一字一句讲给你。”
他终于剥去了隐忍的表象,眼尾落了一抹刺眼的猩红,呼吸乱到发抖,双手紧握住厉枝的肩膀:
“姐姐,我忘不了,真的,我求你。”
......
......
厉枝被男人的力气禁锢,单薄的肩膀传来钝痛。
这一刻,让她觉得恍如隔世。
无数个骇人的梦魔中,她也曾如此这般,哭喊着,求他不要走。
如今,成真了。
可哭喊到崩溃的可怜人,却不是她。
......
她惶然地看着齐止在自己面前落泪,竟然心里没什么波动。
这奇异的冷静,让她自己都忍不住诧异。
她仰起头,正视着男人的眉眼,片刻,嘴角挽起:
“小止。”
熟悉的称谓,却不带温度。
厉枝听见自己的回答:“忘不了就忘不了吧,能放下就好。”
她字字坚定:
“不是所有人都在原地等你的,我相信的,我期盼的,都落空了,就不敢有第二次期待了。”
“你还记得我们两个人一起过的那年除夕吗?我把新年愿望许给你了,果然,我再也没有好运气了。”
“爸爸病了,家里垮了,我曾经想奔赴的远方和自由,都没了,我失去了所有,到头来,连你也丢了。”
“我拒绝你,不是因为恨你怨你,而是要让我自己冷静点,再也不要去招惹你。”
“小止,”她笑得轻松平和:“你了解我的呀,我从来不回头的。”
......
......
笑,和泪水。
两两相望的片刻,厉枝有种错觉。
她与齐止之间,彻彻底底地,断开了。
宛如两条曾经短暂相交,而又迅速分开的河流,一个流淌至江南小镇,一个奔腾至塞北边疆。
泾渭分明,早该如此的。
手机来电陡然响起,厉枝毫不犹豫地按了接听,然后,打开了免提。
听筒里的男声有些急促:“厉枝,我到了。”
她莞尔一笑,挂断电话,朝向齐止的表情,添了更多的洋溢:
“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我要回趟家,再回来陪爸爸。你去忙吧。”
说完,她并没有刻意看齐止的表情,便喊了护士进来,拔了手上的针。
......
走廊里的暖气也很足,她拖着还不甚稳当的步子,尽量走得有气势。
越到电梯间,冷意越强。
厉枝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身后,终究,没有人追出来。
电梯门缓缓关阖,她蓦地笑出声来,然后越笑越开心,越笑越是掉眼泪,以至于,坐进江竞车里时,就是这样一副,满是泪水的笑脸。
江竞把手里的烟头丢出去,还在抱怨:
“我说小荔枝,后半夜了,你突然给我发微信,得亏小爷我还没睡,说说吧,你怎么了?”
厉枝没说话。
直到经过的车灯大亮,照亮她的脸。
江竞一下哑言。
“别问我,也别说话,开车。”
她死死咬着嘴唇。
这是她崩溃前的,最后一丝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