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紧张,和令人心窒的不安。
不同的是,这次,不再是她孤身一人。
齐止与她并排坐在后座,温热干燥的掌心,把她的手稳稳纳入其中,星星点点的温度,拉着她最后一丝气力。
耳畔,是他极尽温柔的安慰,带着不容置疑的安定:
“没事的,会没事的,马上就到了。”
“我在,我陪姐姐一起,别怕,别怕......”
黑色的车身穿梭在夜里,司机得了齐止的指示,全速往市人民医院的方向赶,一路上,车行险招,尽可能摆脱晚高峰汹涌的车流。
......
到了医院门口,不待司机停好车,厉枝便已经打开门奔了出去。
齐止也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
杨梅已经在急诊等了很久,焦急地踱着步子,看到飞奔而来的两人,也急匆匆迎了过来。
“妈......”
厉枝刚把这个字喊出口,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扑簌:
“爸怎么样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
杨梅脸上泪痕未干,给她简单描述了事情经过。
起因是,她和复健师学了一套帮助病人恢复自主行为的按摩,其中一个动作,是需要扶着病人,活动腿部肌肉。
可她忽略了厉明均的具体情况,他现在离站起来,还差得远,只能撑着栏杆,勉强倚靠。
去厨房关火的一小会儿,就听得屋里一声巨响。
再回来时,厉明均已经仰面,摔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杨梅慌了神,打了120之后,给厉枝来了电话。
......
“是我粗心了,我怎么就能扔他自己在屋里,我真是脑筋不清楚了......”
杨梅无比自责,而厉枝只是叹了口气,把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之上:
“现在是什么情况?”
“送你爸爸去做核磁共振了,要等结果。”
厉枝心悬在半空,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因为此时此刻,她也是杨梅唯一的精神支柱。
母女俩相互倚靠着,在检查室门外张望。
杨梅这才注意到,跟着厉枝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高瘦的男人。
她的目光掠过,然后便惊愕地长大了嘴巴:“你......你不是那个......”
厉枝也忘了这茬,正犹豫着该如何解释时,齐止就已经先行一步,牵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眼神一对上,霎时哑然。
齐止朝她眨眨眼,示意她安心,然后开口,语气平和:
“阿姨您好,我是齐止。”
杨梅茫然地上下打量着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三年前朝夕共处后又突然消失的那个少年,可是周身的气质又不大像。
她还记得车祸之后,有人莫名其妙地结了厉明均所有的医药费和疗养费,还留了不小的一笔钱。
再加上少年的突然离开。
她早就明白过来,这些事一定是有关联的。
“你......”她有一肚子话想问,可却被突然出现的白大褂打断了。
......
......
经过详尽的检查,厉明均的各项指标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虚惊一场。
杨梅捂着胸口后怕,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厉枝逐渐摇晃的身影。
爸爸没事。
还好。
还好。
这么一瞬,心里的石头落地,厉枝突然就觉得,走廊里的惨白灯光亮得晃眼,拉扯着眼前的场景,变成了扭曲的版画。
听觉丧失的最后一刻,听见的是齐止惊惶的呼喊:
“姐姐!姐姐!”
......
......
......
......
厉枝记不起来,是何时何地看过的一本书,书上说,人晕厥时,会有奇异的幸福感。
安定,祥和,甚至会有人生中完满时刻的重现。
但此时此刻,她亲身验证了。
是假的。
......
在医院走廊昏倒的那一刻,可以明显感觉到,力气和神智一点点抽离自己的身体,再然后,就陷进了一片无际的黑暗。
荒莽平原,无星无月。
那种铺天盖地的无助感,和三年前坐在急救室门前的自己,迅速的重合。
们心自问,她真的期望有个人,能拉自己一把。
但又难以遏制地不敢伸出手去。
从始而终的孤独,尚且能够忍受,最怕的,是明明有人奔赴你而来,给你一把炬火,点燃你的期盼,当你怀揣爱意与憧憬时,又悄然,弃你而去。
......
如果知道你要走,我情愿你不曾来过。
......
厉枝撑着力气,掀开眼帘时,朦胧望见的,是暖色的墙纸,还有即便直视也不刺眼的灯光。
她躺在一张宽敞的床上,冰凉的药水滴滴浸入血管,挂着点滴的那只手都有些麻木。
艰难地动动指尖,很快,便有一片阴影倾身而下,遮住了眼前的光亮。
“姐姐醒了?”
齐止脸上的憔悴和担心不是假的,衬衫胸前和领口的褶皱,昭示了他刚刚的慌乱。
“姐姐已经睡几个小时了。”
厉枝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嗓子干涩地要命。
无需多言,是满分的默契,齐止给她端来了一杯温水,里面还加了红枣,喝着甜丝丝的。
“医生说是长期贫血,还有低血糖,体重也低的吓人了,因为情绪激动才会昏倒的。”
齐止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在厉枝的锁骨间流连。
抱起她的时候,他便已明显感觉到,想抱了一具骨架子一般。
从前读高中的时候,记忆里的姐姐也消瘦,只是远远好过现在,轻飘飘如通一片仓皇的落叶。
这些年,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不言而喻。
......
齐止眸光暗下去,开口声线有些哽咽:
“姐姐别担心,我已经帮厉叔办了转院,丰华医院的神外科是全国有名的,护理也会更好。”
“当时车祸后,我......我没能帮上忙,现在能为家里出一份力,是我该做的。以后厉叔的治疗和复健,姐姐都不必操心了,有我。”
“厉叔就在隔壁,姐姐要去看看吗?”
厉枝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便强撑着发软的双腿,一步步往门外挪。
齐止一手举着点滴,一手揽着她的肩膀。
直到站在病房外,看到厉明均安然躺在床上,身边几个穿着浅蓝护士服的护理人员在忙碌,心里这才安定下来。
......
“先让厉叔在这住一段时间,过几天安排了会诊,只要情况稳定,随时可以回家。”
“我已经找了三个轮值的护工,也联系了京市最好的疗养院,看杨姨和姐姐的意愿,我全力安排。”
厉枝不动声色,只是默默听着,回了病房,坐在病床一侧,低下了头。
这些琐事,对于现在的小齐总来说,举手之劳罢了。
确定厉明均没事,也就放心了。
她现在脑子里盘旋的,不是这档子事。
......
齐止看出她的沉吟,蹲身下来,正对床边,她垂着的脸。
“姐姐,在想什么?”
厉枝茫然的抬眼,望了他几秒。
“要不要再睡会?你脸色不好。”
齐止抬手,修长的指节带着点点温度,攀上了她的侧脸,指腹轻揉,然后,将她散落在颊边的几缕碎发,小心地挽在了耳后。
他的眼神太清澈,又太柔软了。
软得她几乎要溺死在里面。
“姐姐?”
熟悉温润的称呼,像是黑色大海之中,唯一的浮木。
神识驱使她,紧紧抓住。
“......小止。”
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话,齐止愣了一瞬,覆在她耳侧的掌心,也有很明显的停滞。
厉枝也怔住了。
只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这样亲昵地称呼眼前的男人。
就和从前一样。
齐止眸光微动,肩膀都有些起伏,指尖力道更重,插进了她的发间:
“姐姐,你叫我什么?”
厉枝抿唇:“小止。”
她用力闭阖了一下双眼,再抬头时,语气里的温存已经消散不见:
“小止,我有话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