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没有在开玩笑,以后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小止了,或者小止变样子了,你也能凭着这条疤,一眼认出我。”
曾经,在那个狭小的客厅,拥挤的折叠小床边,她的小止,这样对她说。
......
......
楼外,惨白的射灯逡巡着,掠过齐止的侧脸,也照亮了颊边到耳后那条浅浅的疤痕。
厉枝不可遏制地,想起这句话。
......
无声的对视,却震耳欲聋,无限回响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世间万物,褪色成黑白两色。
厉枝自己眼前也朦胧,但还是能看见,齐止的目光如平静的水面碎裂般,有轻微的涟漪泛出来。
“姐姐。”他仍旧柔柔唤她,只是声线破碎得不像话。
岁月在眼前的少年身上,留下了飞驰而过的印记,面容更加沉稳,下巴上青青的胡茬,还有眉角锋利的转寰,都带了些成熟男人的模样。
唯一不变的,是眼眸中深邃的光,像要把厉枝仅剩的理智逐次拆解,溺在水中。
她努力抽了抽鼻子,把心里的酸涩咽回去,然后,默默拂开了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
真相的序幕终于揭开,她却突然平静下来了。
时隔三年的对话,原本的亲密无间荡然无存。
“齐总,别这么叫我。”她笑着,小小的梨涡盛满了骇人的凉意:
“我想问问,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
厉枝笑意更盛:“故意接近我,通过刘永宁,找到刘教授,然后让我入职NE,就是为了今天吗?”
她手臂垂着,紧紧攥拳,指甲都刺进了掌心:
“就是为了今天,和我说一句,姐姐别走吗?齐总,你凭什么?”
处处断掉的线索,终于连成了线。
厉枝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是他捕猎计划中的一只可怜兮兮的雪兔而已,一脚踩进陷阱。
他等的就是这一天。
委屈与怒气糅杂,在心里慢慢膨胀:
“三年了,齐总瞒了我三年,哦不对,是一直瞒着我,骗着我,你说你叫易止,是假的,你的身世,也是假的。我最恨别人骗我。”
齐止紧紧抿着唇,声音颤抖:“我知道的。”
“你知道?”
她的目光越过齐止的肩头,望向外面巨大的广告牌,雀起的霓虹闪得人睁不开眼,眼前成了迷蒙的白光:
“你不告而别,整整三年,一点音讯都没有,我像疯了一样地到处找你,你知道吗?”
“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突然消失,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你也知道吗?”
“明明知道你不会再出现了,我却还像个傻子一样,日日梦,夜夜梦,噩梦里也都是你的脸,我有多想你,多担心你,这些,你都知道吗???”
厉枝再难抑制心里的起伏,几乎将面前垂着头的男人一把推开,扑向办公桌,拿起了那个相框。
照片里,女孩踮着脚,幸福而安逸的微笑,吻向身边人的侧脸。
原本以为,那是最好的时光,却不知,那是地狱的入口,黑暗的序章。
“你已经丢下我了,却又留着这些做什么呢?”
歇斯底里过后,她再也没有力气,语气也柔软下来,温柔,却决绝:
“小止,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难言之隐,都不重要了。”
“我再也不需要你了。”
熟悉的称呼,终于轻唤出口,却是最后一次了。
齐止心中惶然,勐然抬头,看见的是厉枝苍白的一张脸:
“姐姐,其实我......”
“别说了。”
厉枝垂着眸,终究,也只是摇了摇头。
......
......
我何曾惧怕过地狱。
只要你在,生死之境也没有什么难以涉足,我只怕时光不可追,跑起的风会把爱意吹散。
我只怕,明明你还在,我却再也找不到回你身边的路。
……
……
……
……
助理原本准备下班,正要出门,却突然听见走廊尽头的办公室,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冲了出来,不管不顾地,低头往电梯间跑。
脸上还挂着泪痕,可怜兮兮的。
他顿住脚步,又望了望没亮灯的办公室,八卦之心熊熊燃起:
这小齐总看着人模狗样的,竟然也干这强人所难的事儿?啧啧啧......
犹豫再三,还是抬脚往办公室去了。
......
走廊灯光就晦暗,一进办公室,更是一点光源都没有了。
他敲敲玻璃门:“小齐总?”
没人应答。
助理抬手摸到了墙壁上的开关,卡哒一声,灯光大亮。
他一眼就看到了,单膝跪在理石地面上,捂着左腿膝盖的齐止。
还有满地的碎玻璃渣,破碎的镜框被砸成了几瓣,这便是刚刚那声响的来源。
齐止衬衫已经乱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滴,撑在地上的手也青筋暴起,摇摇欲坠,一张脸苍白得像纸一般。
最要命的是,他......好像站不起来。
跪在地上的那条腿剧烈地颤抖着。
“小齐总你怎么了,是......是玻璃伤到了?我......我打120。”
助理慌张地要拿手机,连没注意,地上根本没有血迹。
“别,不是受伤。”齐止眉头紧皱,声线也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第二个抽屉,药,拿来。”
......
助理后知后觉,慌张地去拉抽屉,在最里面,翻出了一个小白瓶,上面写着氨酚氢考酮的字样。
陌生的药名,可助理却有印象,家里老人家重病手术期间,就是吃这个止疼的。
他愣了愣:“小齐总,这......是止疼药啊?”
齐止艰难抬头,一记眼刀凛过:“别废话,给我。”
......
......
服下药,足足半个小时,齐止的脸上才慢慢有了血色。
助理上前去搀扶他起来时发现,他身上的衬衫已经完全被汗打湿透了,黏在身上。
齐止胳膊靠着沙发,眉头依然紧蹙,冷眼看着助理小心翼翼的,把碎掉的相框一块块拾起,最后,捡起了那张照片。
“诶?这不是刚刚那位小姐......齐总,您女朋友?”
助理看了看照片,确定上面的女孩子,就是刚刚夺门而出的那位,不会错。
齐止没回应,助理忽然意识到,自己话好像有点多:
“小齐总,这照片......我明天去重新买个相框。”
齐止依旧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掌心覆盖下,左腿的颤抖幅度虽然小了些,但还是肉眼可见。
助理注意到了,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该提醒下:
“小齐总,你这条腿,曾经伤过吧?”
“嗯,车祸。”
他语气平澹,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误会解除,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亲爱的小止同学,你慢慢熬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