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枝抿了抿唇,努力压着情绪:“那,是我记错了。”
……
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把客人们都送出了门。
厉枝关上门,虚脱一样地,坐在了厉明均的床边。
茶几上,已经冷掉的茶水安静无波,原本卷曲着的茶叶缓慢沉淀到晶莹的杯底,不动声色地舒展着。
此刻,她觉得自己也像是一尾沉在水底的鱼。
任由巨大的茫然袭来,包裹着她,退无可退。
她看着厉明均,默默呢喃:
“爸,你能不能告诉我,小止到底是谁?”
“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
冗长的沉默,让人近乎窒息的低气压,在狭小的房间里逐渐膨胀。
她渴望有一个回应。
但厉明均给不了。
易止也给不了。
厉枝望着那双微阖的双目,许久,终于站起了身。
夏日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有些炫目,无数微小的灰尘在半空中跳舞。
极轻,极浅地抬手,她缓缓擦去了眼角冷掉的一滴泪。
......
......
她终究还是按照地址,找去了眼镜叔叔的家。
对方先是一通抱歉,解释自己因为有事,没能上门探望,随后帮厉枝联系了在市六院当医生的女婿。
得到的治疗意见差不多。
临别时,厉枝再无勇气开口问其他。
问了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昭然若揭。
一切都是谎言罢了。
易止究竟从哪里来,现在又在哪,没人能给答桉。
那个曾经满身伤痕,被厉明均接回家里来的少年,就这样毫无声息地,离开了她的世界。
和他的到来一样突然,甚至没有留下一丝可追朔的微小线索。
翩翩而来,游荡一遭,把她的世界搅成了一锅湖涂账,然后再悄然离去。
而她呢?甚至连他离去的路线都看不甚清楚。
......
她想起无数次,易止总爱长身伫立于那一方矮小的厨房,双目望着模湖的窗外发呆。
她也曾顺着视线,驻足张望,可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迷瘴而已。
那是他的世界,她无法涉足。
如今,他也回去了。
什么都不剩了。
漫天焰火过后,是重归寂静的惘然。
......
从那之后的每一天,厉枝都会往易止的微信上发消息。
小止,你还好吗?
小止,你的伤怎么样?
......
小止,你在哪?
......
直到,满屏都是绿色的对话框,却没有一句回复。
从开始的担忧,疑惑,到后来,手机一响,便要立即放下手里的事,看看是不是小止的消息。
无尽的期待,换来无尽的失望。
再后来。
再后来。
又是一个雷雨夜。
闪电和雷声此起彼伏的轰鸣,把这个窒息的夏天,彻底推向谢幕前的最后一次高.潮。
一抹银亮刺破夜空,也从窗帘缝隙里钻出,犹如鬼影幢幢,也像是绝望境地里,她曾朝他伸出的那只手。
厉枝面目平静,只是默默起身,把浸湿的枕头翻了个面,然后,翻身下床。
......
她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了。
曾经想象过无数种易止现在可能会身处的处境,有事要忙,手机不在身边,伤还没好,心情很差......又或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回来面对她。
但真的是这样吗?
可能吗?
连一条最简单的报平安的微信,都如此吝啬吗?
她想起余佳嫣曾分享过的恋爱圣经,当一个男人不回你消息,其实就已经是答桉了。
厉枝自嘲般地,胡乱抹了一把脸。
理智如她,怎么可能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一切,都只是徒劳的自我安慰罢了。
他走了,连骗她都懒得再花心思了。
......
......
......
一个大纸箱。
厉枝把这个家里关于易止的全部东西,都团了进去。
这才发现,其实真的很少,箱子都不满,可却把她心里的每个缝隙都填得严丝合缝,拥挤着,压抑着,一丝风都透不尽去,很不痛快。
打开衣柜,只穿过一次的晚礼裙,鹅黄色丝绸的质地,柔顺垂滑,安安静静用防尘罩罩了,挂在最里面。
此刻,也被一把扯下,好似最不值钱的垃圾,卷进纸箱。
还有。
一定还有。
不知不觉,厉枝已经双眼通红,眼尾的泪早就干了,只剩情绪在行凶。
所有痕迹,沾染过回忆的一切物品,都不该存在这间屋子里。
一人可抱的纸箱,厉枝紧紧抿着唇,下楼,丢进垃圾箱,再上楼。
一气呵成。
关上房门,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终于如释重负般,瘫坐在地上。
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她不经意地颤抖着,几乎是同时,想起了曾在这里,易止抱着自己,肆无忌惮的拥抱,和亲吻。
脑海中无声的回放,也像是打在脸上,重重的一巴掌。
她抱着膝盖,嘲笑自己又一次的自欺欺人。
东西丢了又怎样,在心里留下的印记,又该如何擦。
……
窗外的风雨还在继续,树影婆娑,也是骇人的乐章。
厉枝深呼吸几次,终于站起身,视线从窗外,缓缓平移到光秃秃的书桌之上,她这才发现,还有遗落。
毕业以后,所有的教材、题册,都早已经打包送给了学弟学妹,她只留下了一样——那是曾被易止藏起来的英语单词书。
花哨的封面,页脚因为反复揉捻而不平整地起翘,还有一张夹在书页里的什么东西,此刻露出了一寸白色的纸角。
几乎是一瞬间。
厉枝就知道那是什么。
耳边是轻微的蜂鸣,周身竟然没来由地冷风呼啸。
她缓缓走过去,把纸张拿出来,然后平展。
上面的两行字,风骨遒劲:
【小止永远不骗姐姐,不管发生什么。】
【如有违背,姐姐可以随意处罚。】
……
厉枝默默看着这两个刺眼的句号,直到,视线再一次朦胧,唇齿中迸出晦涩的几个字:
“小骗子。”
她早该知道的。
那个少年身上有无数她不曾探听过的秘密,和层层叠叠的谎言。
是她亲手,把谎言混杂着爱,磨成一把锋利的刀,再亲手递到他手上。
可以惩罚吗?
如果可以的话。
……
厉枝长久望着这封保证信。
然后,连同英语书一起,撕成了屑。
……
重新躺回床上,已经是凌晨三点。
雨声杂乱,厉枝翻出耳机戴上,最后一次,打开易止的聊天框,发出最后一条消息:
“小止,我原谅你了。”
……
曾经在机场,她曾埋在那个胸膛,说过声嘶力竭的话:
如果有一天你丢下我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可是呢?
恨,不也来源于爱吗?
我原谅你了,我不恨你了,因为爱意早已被和离开时带起的疾风,吹得干干净净了。
……
指尖落在删除好友的按键上,厉枝凝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返回。
然后,点开了曾经分享给易止的那首歌。
婉转凄凉的旋律,带走最后一滴眼泪。厉枝抿着唇,把被子盖住头顶。
再没有了。
一切,都结束了。
......
“你掀起远方涟漪海浪”
“慢慢靠近,要我陪你流浪”
......
“你可否陪我去流浪”
“就像你描绘的一样”
“我会攥着小糖,眺望你方向”
......
“快告诉我,你在赶来的路上”
歌是薛之谦的《陪我去流浪》,写这章真的难受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