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到医院的。
只记得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额角滴下的黏腻的汗水,街道上人声鼎沸,风起云涌般,朝她兜头罩过来。
窒息,黑暗,看不清眼前的迷蒙混沌。
那是地狱的前章。
......
“厉枝小姐,您父亲现在必须马上动手术,你先签个字。”
眼前医生的白大褂刺眼炫目,鼻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厉枝连拿起笔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听着医生的指示,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医生指哪他便签哪,大脑完全不受控制地,被空白所占据。最后,只能无力地坐在冰凉的瓷砖地上,倚着墙壁,微张着嘴巴。
警.察已经来过了,看她这幅样子,只能秉着人道主义,在一旁稍等了片刻。
厉枝目光呆滞,但依稀能听见耳边警察和医生的交谈。
一辆满载着钢材的大货,因为走神,在T字路口勐然反向转弯,撞翻数辆正在等红灯的轿车。
厉明均开着余家的车,首当其冲。
厉枝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语:“不是去楼下买菜吗?为什么会开车?”
喃喃的声音,被警.察听到,走过来询问细节,可厉枝仰起头,目光空洞:
“不是去楼下买菜吗?他们为什么会开车?”
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
警.察轻咳一声:“车上还有一个人,也是亲属吗?”
厉枝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对,我弟弟。”
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勐然站起身,朝着护士站疯跑,口中不断轻念:“小止,小止......”
......
急救的小护士,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压抑与震撼,看见厉枝光着脚,头发散乱着,也没多话,只是默默低头查了查病患名单,柔声细语道:
“没有叫易止的,你是不是记错了?”
厉枝没回答,只是眼神迷离,有些迟钝。
“等等,我再看看......”小护士又往后面翻了几页,另一个胖胖的小护士从后面走过来,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两人瞬间恍然大悟。
“那个......不好意思啊,是我们失误,是有一位叫易止的,您是他什么人?”
厉枝回过神来:“我是他姐姐。”
“哦,是这样的,他的伤也很严重,但很快控制住了,就在半个小时前,他的家人帮他申请转院了。”
小护士如实相告,看厉枝更加迷茫的神色,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们不是一家吗?转院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
这个问题该怎么答,厉枝不知道。
事实上,此时此刻,她甚至没办法做任何思考。
好像置身于暗夜里的深海,周身四望,没有一丝光亮。
......
“又有家属来了......”
身后又传来的嘈杂,厉枝下意识回头,一眼就望见了同样狼狈的杨梅。
她拉着泣不成声的厉言言,一扇一扇门伸头望进去,直到撞上负责登记的护士。
“厉明均的家属是吧?现在还在手术室,情况不好说,家属稍微等待一下。”
......
厉枝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挪动到杨梅面前,她很想哭,却一丝眼泪都没有。
杨梅同样看见了她。
“妈......”
极浅,极沙哑的一声,比破锣勐敲还要更加刺耳。
人在极度难过时,往往会丧失说话的能力,短暂地失语,厉枝晃了晃身子,努力站定,脸色苍白如纸。
杨梅胸腔起伏着,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再也忍不住,侧身抱着厉言言,嚎啕大哭起来。
......
......
......
厉枝拒绝了好心人给的毯子,仍旧坐在冰冷的地上,仰着头,盯着手术室上方的红灯。
颈后,是一片冰冷,好像铡刀逼颈,等待落下的绝望。
从天亮,到深夜,红灯终于熄灭。
好消息是,厉明均脱离了生命危险。
坏消息是,由于伤到了头部,现在依然昏迷着,并且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醒来后的生存状态也未知,还需要在ICU观察。
终归,是保住了性命。
消息传出的那一刻,厉枝终于再次感觉到了呼吸。
一滴泪水无声滑落,紧接着,是两滴,三滴,她没有站起身的力气,只能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无声的呜咽。
......
杨梅已经没力气走路了,只能由厉枝强撑着去缴费。
路过护士站时,她驻足停下,又询问了一番。
小护士十分抱歉:“那个叫易止的,我们真的没有更多消息可提供了。”
“那他转去哪个医院了?”
“不知道,应该是私立医院吧,我们这边没有记录。”
......
失魂落魄地下楼,缴费窗口给了她另外的线索:
厉明均的全部抢救费用,医药费,甚至后续的护理费,都已经有人垫付了。
厉枝继续追问,得到的只是模湖的回答:
“......不知道啊,只是有人来预存了,足够住院期间的费用了。”
“......交钱的好像是个女的,我们只负责收费和对接病历,哪里会认识。”
“......你们家属回去自己查一下吧。”
......
......
查,去哪里查呢?
小止又去哪里了?
厉枝想起小止口中的姑姑。
是被姑姑带走了吗?给厉明均缴费的,也是她吗?
......
神明用它的所谓“天道”,洒下恩惠与罚黜,并不公平地,分给世间万众。
突如其来的一场事故,足以让一个正常的家庭分崩离析,再无宁日。厉枝觉得自己很像个被人推着往前走的行尸走肉。
从这一天开始,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控制。
......
住进ICU的第三天,厉明均有了醒来的迹象。
但也只是迹象而已。
厉枝和杨梅作为家属,被允许短暂探视。
规律而毫无温度的机器提示音,错落在狭窄房间的各个角落,目光所及,厉明均躺在一方病床之上,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眼下是浓重的乌黑。
厉枝穿着厚重的无菌隔离衣,带着头套和口罩,露出一双眸。
只一眼,泪水便抑制不住地爆发。
至亲之人在面前无力地躺着,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无疑是世间最难忍的惩罚。
厉枝突然想起,母亲刚去世时,厉明均也曾颓废日日酗酒,但终究不曾放开她小小的手。
后来再成家,恨过他吗?
说不上恨吧,只是有奇怪的扭曲,觉得与厉明均的距离一瞬间地拉远,自己再怎么追,也追不上爸爸的脚步了。
像是被抛弃在温馨家庭剧本之外的,小小配角。
厉枝努力吞咽着,试图把泪水吞回心里。
曾经所有的委屈,那些压抑,那些怨妒,都伴着仪器的滴滴响声,化为乌有。
这一刻,只要好好的。
她只想要爸爸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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