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窜进了阴暗的楼道里，坏掉的声控灯不断闪烁着暗黄色。

她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发现外面的雨像一层墙堵在楼道门口。米粒想起在学校里的一天，几乎是在马不停蹄得忙碌中度过的，没有什么闲暇的时间，这段日子里总是这样忙碌着，而且是那么的忙，以至于米粒忙的有些忘了是为什么而这么忙。米粒最近的状态很不好，日复一日的复习打乱了她原本正常的生物钟，昨天她甚至因为白天在学校精神萎靡而被老师特意叫到办公室询问状况。这时她站在昏暗的楼道里，门外的雨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天渐渐黑了，雨却没有小的意思。米粒望了望门外的暴雨，做好打算如果雨再继续这样下着，她就一路淋雨跑回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心里的焦虑渐渐平静下来，她在一天忙碌后麻痹的意识也开始苏醒。四周的景象在她严重变得清晰可见，楼道里的一辆自行车、角落里散落的塑料袋，米粒突然意识到这里一闪一闪的暗黄色灯光。她深吸一口气，又轻柔的吐出。头脑开始理顺，心头的重压渐渐卸去。她觉得楼道里开始寂静下来。

“这里的灯好暗啊。”米粒嘀咕了一句。

突然楼道里一阵“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从上面传了下来。米粒好奇的走到楼梯边往上瞄了一眼，她只能看到一只手在交替的把手上快速的往下滑。

不一会儿，一个男人从楼上冲了下来，面容疲倦，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衣服的一角被磨烂开来。男人皱着眉头冲下楼梯，随即发现了站在前面的米粒后用手捂着风衣，快步向米粒前面的门口跑来。米粒出于礼貌往后让了一下，那个男人却突然转向她跑来。

随着一声尖叫，米粒的身子被撞的踉跄了一下，发觉自己的手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又是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男人从米粒身边闪开冲进了雨帘中。米粒一时呆住，等到她反应过来冲出门喊那个男人，发现那个男人已经消失在街口的拐角处。

米粒的心咚咚的跳着。

同时一大堆问题从米粒的脑海里蹦了出来。

这个男人是谁啊？他怎么从上面跑下来？他怎么穿着这样？他撞我干什么？他跑去哪了？

突然米粒想起来，他貌似塞给了我什么东西？

米粒打开手掌，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静静躺在手心里。米粒突然感觉一阵害怕，拾起落在地上的书包就往家的方向跑去。雨倾泻在她的头上，在她的脑子里形成了一阵阵的回响和其中的乱麻一样的问题重叠在一起。

米粒也消失在街角。

“咔嚓”一声米粒打开了她床头的台灯，柔和的灯光使身上的温度渐渐回暖。她望着桌子上被雨淋湿了的揉成一团的纸条开始发呆。

米粒本来想打开这张纸条，突然想起她有好多事要去做，有堆积成山的作业和一大堆等着她去背的讲义。她望着纸条，书包静静躺在她的身边，米粒突然觉得很难过——生活怎么这么累？

纸条被安放在桌子上，静静地像一尊肃穆的雕像，在灯光下显出鲜明的灰白层次。

米粒望着纸条，出了神。

外面的雨拍打在窗子上，风渐渐大了起来。窗外是黑漆漆的一片，窗内显得微弱的多的灯光无力的抵抗着，相互形成了一种静态的制衡。米粒在灯光下，眼睛盯着纸条，她想到那个把它塞给她的奇怪男人。

男人看起来在刚刚经历了什么事情，米粒开始回忆。男人脸上挂着一种悲哀又捎带愤怒的表情，紧皱着眉头，目光如炬。像是刚刚积攒了很长时间的痛苦一瞬间爆发出来之后的余热。

“这个男人可能是因为什么事情难过吧……”米粒不禁对比了自己的生活。她想到现在的自己，她意识到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放下笔发呆了——她也很长时间没有做过别的梦了——除了那一个化身成为豹子的梦。

她感到疑惑，那个梦是在一个森林里，梦里的情景她记得不太深刻，她只觉得在梦里那片森林没有尽头，树木的尖端和天空融为一体，天空中月亮与繁星又模糊的融为一体。而她是一只眼睛只望着前路的奔跑的豹子，金色的身影融入暗色的森林。她不禁想，她在奔跑去哪？

男人呢？那个男人冲入雨帘，跑去哪里了？

男人消失在雨夜里，米粒忽然想到，就好像雨夜吞噬了他。

突然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把米粒从幻想里拽了出来。

“妈妈？进来吧。”

米粒妈妈端着一盘葡萄走了进来，一瞥米粒脸上的表情就明白女儿又走了神，不禁感到有些恼怒：“米粒。你是不是又发呆走神了！你就要考试了你不知道吗！你是要考重点高中的！我和你的老师对你一直有不低的期望，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现在努力的是你自己未来的人生啊。”

妈妈看着米粒，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压抑的愤怒和失望。米粒低头看着桌面上一层层的书点点头，不说一句话。气氛开始变得尴尬，米粒妈妈轻叹了一口气，把果盘放在桌子上，“你好好想想吧。”，便退了出去将米粒房间的门轻轻的关上。

米粒望见果盘，晶莹剔透的青色葡萄上遗留着透明的水。米粒也轻叹了一口气，她怎么不明白呢？米粒自以为她明白这件事对于妈妈的意义，学业的成功能够为她提供未来的很多机会，过上更优质的生活。学校里的每一个同学都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埋头苦读——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这同时也意味着妈妈心中期望的达成，更是妈妈心中的一种地位的象征。

米粒没有选择，她只能强迫把这些灌入自己的脑子里，从身心认同这一种所谓的意义。米粒十五岁半了，她明白这是一种自我欺骗的行为，这是在自己哄骗自己去相信那些自己所不认同的东西。但是她最终成功了，她成功的认同了这个观念，并将这个观念与自己融合，它战胜了内心中驻留的与之相抵触的观念。观念战胜了米粒，米粒战胜了她自己。

米粒完成了这样一个过程，现在她认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是如同春日繁花绽放般美好而无害的。

米粒拿起那张纸条，平静地，将它打开。

纸条上是一片空白。米粒反复打量着这张纸条，它是空白的——就好像它不曾存在一样——在米粒打开它之前，纸条是纸条，米粒打开它之后，纸条却成为了空白，就像男人凭空消失不见。

米粒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随即拿起笔，翻开了书本——她就要为了所谓的未来而努力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