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时,她刚好第二遍断续含糊地念出那个名字。那人奇道,“狐狸?你刚才只看到我的背影,怎么知道我戴的是狐狸面具?”
不是他。这个慵懒低沉,略带些沙哑和笑意的声音不是他,陆离的声音是明净温暖的,像早春时节正午的阳光。还好因为自己声音模糊,让他把陆离听成了狐狸,就不需要向他解释认错了人。
这人正是戴着狐狸面具,面具是银的,质地应该极好,在混沌的灯火里微微泛着清冷的光,狐面微笑着,覆住他嘴唇以上的面部。
天景还是有点怔,这个人如果不是陆离,背影怎么会那么像?她回不过神来,他的嘴唇真漂亮,笑起来一定极好看,他的下颔弧度精致柔和。这个人有近乎完美的半面,那么,他的上半张脸是什么样子,他是谁呢?
这种瞬也不瞬的注视很无礼,也让人不舒服。男子的声音冷了下来,他问出了天景也想问的问题,“你是谁?”
天景开口了,不是回答,而是命令,“让我看你的脸!”
他愣住!真是奇怪,这个小姑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身上的红衣漂亮华贵,看来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可脸上的面具,居然是个狰狞凶猛的虎头。哪有姑娘家戴这种面具的!刚才她在自己身后狐狸狐狸地叫,自己转身她就一直呆看着,终于开口说话了,竟然是这样无礼的要求,而且口气像是命令,有这样和陌生人说话的吗?
他向来城府深脾气好,面对这样一个无礼的丫头也没生气,淡淡道,“姑娘是渊朝人吗?可知大渊上元灯会的规矩?既然是姑娘先和在下说话的,也应姑娘先摘面具才是。”
男子没想到这奇怪的姑娘会如此利索。意想中的扭捏犹豫纤手抬起又放下之类的情景统统没出现,他的话音还没落,面前的女孩连一个字都没说,就一把扯下了遮脸的虎头,真的是“扯”,连鬓发都被弄乱了,从发髻中掉落一绺,垂在脸颊边。
男子先是被这气势惊到了,然后才仔细打量她。
其实天景是个美人。尽管年纪还小,女子的韵味尚未完全展开。而且因为冰璃雾的寒气严重损伤了经脉,她的身高不太理想,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一些,但也并没有影响到她的美丽。
可是,现在那个男子眼里,看到的却是一张古怪的脸。脸色苍白得渗人,神情更是奇怪,焦急、伤痛、绝望,却又带着一丝期盼。女孩儿怔怔望着他,嘴唇翕动着,还是刚才的话,“让我看你的脸!”
男子愣了一下,其实按灯会的规矩,他可以拒绝的。可他怔了一瞬后说道,“好吧!”
他揭面具的速度远没有天景利落。以至于多年后天景还记得当时他的每个动作。他抬手,是左手,手指纤长优美得像玉石雕成,他的手指扣在狐面边缘,轻轻揭下。
从嘴唇和下颔就能看出他的脸必然漂亮,但面具揭下的一瞬,天景惊艳到几乎窒息。这不是漂亮,也不是美丽,而是——绝色。
是的,这个男子的容颜竟是绝色,即使这样的暗夜孤灯,也模糊不了掩盖不住的倾世绝色。
这张脸,绝不属于陆离。陆离的好看,是在英俊少年的范畴之内,是能让人平静接受,平静欣赏的好看。而这个男子的容颜足以倾倒众生,实在不宜多看,易沉迷;女子看到,更会生出羞愧含恨之心。
确定他不是陆离,天景松一口气再叹一口气,心里隐隐地疼着,就控制不住眼泪了。
但凡女子初见自己的脸,怔忡羞腩者,花痴发傻者都屡见不鲜,但看哭了的,这姑娘倒是先例,男子忍不住好奇,“你为什么哭啊?”
“我,我哭了吗?”天景抬手在脸上擦过,果然触到湿冷的泪。她拭着泪,哽着声音喃喃道,“我迷路了,我想回家,我以为你,以为你是我认识的一个人,以为你能带我回家!”
谁能想到这几句话里藏着前世今生的纠葛和苦涩。男子顺理成章地以为这就是一次普通的迷路而已。这女孩儿跟家人出来看灯,热闹拥挤中和家人走散了,而自己的背影和她的某个熟人很像,那人应该也是戴着狐狸面具。于是她焦急地要看自己的脸,又毫不犹豫地在自己面前揭下她的面具。难怪这女孩儿言行古怪,她是吓坏了。嗯,原因想必就是这样!
他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柔声道,“不要哭了,我虽不是你认识的人,可也能带你回家。你是在哪里和家人失散的?”
“是在临祥街。”天景抽泣着回答。
“临祥街啊,也不太远,从这儿向东转,穿过两条街就到了,走吧,我带你过去!”
原以为是今生和前世的再度重逢,后来却演变成绝美少年送迷路少女回家的好人好事,可见世事的变幻真是无常。
两人默默走着,谁也不说话。天景故意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不时偷瞄他的背影。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太像了。他似乎比陆离高一些,或者是因为现在的自已比从前矮的缘故吧?记得从前,她是可以和陆离并肩的。而现在,她离这个男子的肩,目测应该是差了两三寸。
似乎也不只是身高的差异。天景继续偷瞄比较。陆离是上仙座下得意高徒,修为深湛,因此他的气度沉稳,静则温润如玉,动即凌厉如剑。而这个人,天景思量着该如何评价他。对了,是优雅和慵懒。这人一定是个富贵公子,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整天除了吃喝玩乐再没什么事可做,于是就这样优雅的慵懒着,连他的声音都是懒洋洋的。
不过,这种气质倒是跟他的相貌很搭调。想到他的相貌,天景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银狐面具上。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人不会是狐狸精吧?
这个想法对天景来说并不荒谬。她自己曾是静月莲的精魄,她的师傅是只鹦鹉,如果这个绝美的男子是只狐狸精,她完全可以接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