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走的这条临祥街,是昀城的中心街道,最为宽阔平坦,当然也是最热闹最喧哗的。最漂亮最豪华的灯大半也都集中在这条街上。
正走着,迎面就来了一队舞龙灯的,那龙灯做得华丽至极,龙晴是两颗深碧色的珠子,居然可以灵活转动,颇有神采。极长的龙身密密包裹着金黄鳞甲,那一片片龙鳞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闪亮闪亮的。舞龙灯的人一共十二对,个个身手矫健,把一条长龙舞得上下翻飞,竟似活了一般。
这一组龙灯队伍还没过去,后面又紧跟上来一班舞狮杂耍的,一样极为精彩,后面还有几个套着大大木偶头,扭捏摇摆,极为有趣滑稽的丑角。精彩的表演集中到了一起,本就热闹的临祥街一下子沸腾了,人们都朝这边拥挤过来。
侍卫们一直提心吊胆的突发事件真的发生了,而且是最糟糕的,因为——天景公主走失了!
天景也没想到街上会突然乱起来,她本来拉着清和的手看龙灯呢,可人群潮水般拥过来,她们一下子就被冲散了,她听到清和焦急地喊着“天景,天景!”她也努力地想分开人群回去,但她身单力薄的,哪里逆得过兴奋的人潮。
天景身不由己地在人群里乱走,她没有喊叫谁的名字,因为在喧哗的人声,震耳的锣鼓中,她的声音就和蚊蚋一样微不足道。
她焦急地四下张望着,这时候,哪怕能看到某个侍卫的黑脸,那也是无比可爱的,可是,没有任何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等人潮渐渐退去,她终于能松一口气,定一定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莫名其妙来到了一条完全陌生的街上。
短暂的恐慌后,天景很快镇定下来。怕什么,太子和玄明都说,京城的治安相当好,杀人越货劫财劫色之类的恶性案件,一年也难得发生几件,哪里就那么倒霉让自己遇到了。再说,这条街离临祥街应该没有多远,自已虽然对京城的路不熟,但找回去也不是难事。现在嘛,既来之则安之,不如顺着这条路走一走,看看都有什么好玩的。
天景扶了扶脸上有些松动的面具,说走就走。她八岁时被父皇带进了都城,带进了皇宫。虽得到父皇母亲百般的疼爱关怀,但也失了自由。六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独自在宫外走走,这样的天赐良机可不能浪费了。
这条街远不如临祥街热闹,灯也不多人也不多,天景还是有点紧张,头也不抬,脚步匆匆地直往前走。后来她每每想起那个上元节,突如其来的失散,自作主张的独行,就像顺应着冥冥中的安排。有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她,奔赴和他的相遇。
大渊都城的上元节之夜,没有黑暗的死角。官府有定律,这一个夜里,全城处处都得有灯光。再冷僻的街道,每隔五尺都必得有一盏灯,有民居就悬于屋檐下,没房宅就挂于路边树上,要是连树都没有,就临时立一根竹竿木棍,把灯挑在上面。总之在这个夜里,是无黑可怕的。
天景昏昏盲盲地走着,一路上也没看到好玩的东西,好几次想转头回去找临祥街,可犹豫一下就又往前走了。
渐渐地,人声越来越稀疏,灯光越来越黯淡,当天景再一次停下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成功地彻底迷路了。
刚才在那条街上,她还有把握找回临祥街,可是现在的身处之地,已经荒僻得让她不辨方向,心底发毛了。
虽说每隔五尺有灯光,可是脱离了大部队的一盏孤灯,在竿头或树枝上半死不活地亮着,照明作用不大,吓人的效果倒更好些。
“有没有人哪?好歹出现个人让我问问路吧!”天景哆嗦着碎碎念。
公主说要有人,于是就有了人。就在前面挂着灯笼的一棵树下,立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抬头看看天色已近三更,那人站在孤树下干什么,不会是吊死鬼吧?天景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但再仔细看看,那人是有影子的。嗯,没听说过有影子的鬼!
天景一小步一小步地往那边蹭过去,一边随时准备转身逃跑。
就这样首鼠两端地蹭了一段,天景开始觉得不对,并非真的遇到了鬼。而是,她认得,她熟悉那个身影。
那是个年青男子的背影,身形颀长挺拔,面对着那棵枯梅负手而立。树枝上挂得灯笼正好把一片模糊的光投在他身上。灯光太暗,本来辨不清他衣服的颜色,可天景固执地认定他穿着一件青衫。
尘封的往事遭遇了风暴,被蛮横地撕扯出来,在她脑海里展开。十四年前,不,应该是二十年前,那时的她不是天景,她只是净月莲的精魄,生活在天界瑶池之中。她没有名字也没有形体,自以为不会被看见,大胆地在那个在瑶池边出神的少年身边绕来绕去,欣赏过他那张好看的脸,就绕过去看他的背影。他着一袭青衫,身形颀长挺拔,负手而立,有一种说不出的洒脱韵致。就是,就是眼前这个身影。
二十年的时间,她经历生死,已是两世为人。可是从前的一切,他的一切她都记得,他的微笑他的声音他的温度,和他的背影,深深烙在她心上,不思量,自难忘。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他怎么会在这里?是来找她是吗?找她作什么?是忏悔,还是,再来杀她一次!
天景不想再向前走了,她想她应该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奔跑。哪怕找不回临祥街,不管去哪里都可以,只要离他远远的,远远的!
她这么想着,可脚步已经不由自主,一步一步地向前,越来越看清那个背影,真的,没有错,就是——他!
“陆……陆,离!陆……”
她的声音哽住了,又闷在面具里,模糊不清,细微软弱,可他显然听到了,背影动了一下,转过身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