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景看着这一句话,一个接一个地打寒战。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想过玄明的下场可能正是如此。可她每每想到此事就会立刻转开念头,从不敢深入地想。这是自欺,好像她不想的事就不会发生,可她宁可这样自欺,也不愿看透玄明那个最无辜的人却有最凄惨不堪的下场,更不愿承认她向来敬爱信任的父皇会舍弃他的亲生儿子。
贺云阳这个人最讨厌了,仗着聪明,就喜欢把一件事剥皮拆骨,翻出血淋淋的真相来给她看。他就不会装糊涂吗?
她正准备团了帕子扔进抽屉,那个讨厌的人却又写来了字,“天景,我突然想到了,这件事好像正可以被你所用,让我今晚好好规划整理一番,明晚银月原见面,我给你细讲。”
天景纳了闷,他说的是谢午华造反之事吗?可她是大渊公主,谢午华造她父皇的反,这事于她能有什么好处?贺云阳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当然对你有好处了。”第二天晚上的银月原,贺云阳捋了一把草籽,扬手撒了出去。“既然谢午华必反,那么,如果能在一个特定的时间逼他、或诱他造反,然后,阻止了谢元帅叛乱的人恰恰是你,你说是不是于你有利?你如能立下如此力挽危局的大功,你父皇对你的赏识和器重势必倍增,就来那些不屑于你女子身份的臣子们都将对你刮目相看,给予你真正的支持!”
“听着是不错。可是就像有人说天上的仙桃有多么多么好,吃了可延年益寿,得道成仙,可是能吃得到吗?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和谢午华叫板,还要降服他……贺云阳,你是嫌我命太长吗?”天景瞪着眼,随手拔了根草抽他的头。
他笑着挡开她手上的草,“你别闹,好好听我说话。刚才只是说了个大概的设想嘛,这个计划具体是这样的……”
她不闹了,安静听他的具体计划。
“你前几天和我说过,你父皇下个月要御驾亲往大渊西南的肃州和黔州,去犒赏这次撤藩中立下大功的西路军将士,这段时间由你和太子共同监国,可是这样啊?”
“是啊!你又要提醒我小心太子是吧,我知道的。”
“不是,我是说就趁这个机会。”贺云阳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地图,正是大渊的全境地形图。他把图铺开,一下指在了大渊东面的玉乾关,“这里,就是谢午华驻守之处,从玉乾关到昀城,走官道和大路,距离大概五千里。一支大规模的军队,即使用急行军的速度,走完这段距离也要二十天左右,所以,从玉乾关直袭昀城,看似是不可能的,对吧?”
“是啊,”天景的手指也在地图上划过,“即使谢午华反了,也不可能引兵直袭大渊都城呀,这一路他要路过的州城关隘,难道都不设防吗?”
“走官道当然阻碍重重,但是……”贺云阳手指一引,引出条线来进了玉乾关西边的祁鸣山,“祁鸣山,是大渊境内最为延绵的山脉,如果引一支轻骑兵穿过这片纵横一千五百里的山脉,出了祁鸣山,再行三百里就是昀城了。距离只有官道的三成,而且全无阻碍。轻装简行的话,最多六天,谢午华的兵马就可兵临城下了。
天景已经完全糊涂了,她看看他的手指,再看看他,“贺云阳,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就是你的机会。你父皇大概是在九月三日离京。京城里是你和太子监国,再加上玄明,只有你们三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可谓是城内空虚。那么,如果以此为诱饵,诱谢午华临时起兵,就按我方才说的路线直逼昀城。这诱惑不小,我想应该能诱得谢午华亲自领兵前来。”
“在他的设想中,绝对能轻松拿下昀城,这样既可保他家人平安,还可以反手控制皇宫,擒你父皇的家人为质。这样的话,你父皇就彻底陷于被动之境。一个失了都城,没了皇宫的皇帝,气势也就没了大半,几乎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让我来调动京畿的保卫力量,抵抗住谢午华,不让他进城……”天景锁了眉,“就算我暂时能撑得住,但也只是暂时啊,你指望我打跑谢午华那是不可能的。”
“没指望你能撑多久,最长一天多、两天就好。”贺云阳笑着拍她的肩,“我掐准的这个时间点,谢午华攻城之时,你父皇应该正走到函州地界,那里驻着大约六万兵马,你父皇得到这个消息,肯定会带着这些人马迅速赶回昀城。而我刚才也说了,谢午华如想奇兵突袭都城,就不能带太多人,撑死了带着五千骑兵。只要他两天内进不了城,你父皇的援兵一到,加之昀城本身的卫戍力量,七、八万人合围五千人,你觉得如何呢?”
“我觉得……”天景大大地呼吸一口,她还是第一次将要接触真正的兵戈战事,完全没有头绪,“我一个人,肯定不行的。不过,加上玄明……”
贺云阳一掌轻拍在她头上,“你傻了,你的合作者怎么可能是玄明?应该是太子,你只有和太子合作,才能名正而言顺地调动京畿的保卫力量!”
天景眨了眨眼,从头上拨开贺云阳的手,“你不让我和玄明合作,那他该怎么办?他舅舅造反,他还无所作为,无所表现的话,我父皇会怎么处置他?”
“你忘了我的话吗天景,玄明是弃子,无论他再怎么表现都没有用!除非到那天他能领兵出城,一刀将他舅舅斩于马下,才能算是彻底对你父皇表了忠心。但姑且不论他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你比我了解他,你说他能有这样的狠心吗?”
天景满脑子转着玄明那张憨厚的脸,心无城府的笑,想着他舅舅会不会反时纠结痛苦的表情。想了半晌,她慢慢摇头,“玄明不是那样的人!”
天景不说话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很阴险、很坏。她并非不擅长不忍心玩阴谋诡计的人,以前她玩得心安理得,但今晚,她的道德观有着出奇强大的力量,冷冷得看着那个卑鄙的她,绕到那个最信任她的傻孩子背后,伸出手,要将他推入深渊,而她的道德观一直看着,让她那只推向他的手再难寸进。
“你也不必不忍心,这是他的命,从出生那天就定了的。”阴谋家贺云阳异常冷静地开导她。
“什么是命?他怎么就该有这样的命?”天景忽然大叫起来,“身为皇子,有个背景强大的母家,难道不是保障和倚靠吗?比如你家的竹竿,如果他不是有个厉害的母家,一块废物凭什么在太子位上横行霸道!这种定律到了玄明这里怎么就变了呢?他从出生起,看似有个顶顶厉害的母家,可实际上,他连半点济都没得过。玄明真的是个好孩子,他从不仗势欺人,谢家的势,宜妃的势他都没仗过。他对谢午华的感情,也只是亲情加上一个孩子对英雄的崇拜这么单纯。现在谢午华造反,为什么要让他承担罪过,这公平吗?”
“我只说这是他的命,我有说这是公平吗?”贺云阳冷冷接口,“天景,尽管你百般看不起我家太子,尽管他的确就是块废物,但他就是命好。齐朝皇室从上五代起,就是‘贺氏为帝,独孤为后’,如诞下皇子,即立为太子。竹竿会投胎。他投胎到了独孤皇后的肚子里,他是皇长子,从出生起,太子的地位就稳稳当当。你说我样样都比他强,可我就是不会投胎,所以我出生就被打发到秋蝉阁去,二十年来朝不保夕,这就是命。陈玄明也是个不会投胎的,你父皇有那么多嫔妃,他偏要选择你父皇最为忌惮的谢青华做母亲,那么,走到如今这一步,也是早就注定的。”
天景愣了愣,感觉他这番理论还真的挺难驳倒。想了一会儿她恨恨地道,“光会投胎算什么本事,风水总是轮流转的。”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他赞道,“天景,风水是会轮流转的,陈玄明的风水能不能转得回来,就看大渊下一任的皇帝是谁。若是太子即位,别说转风水,估计他连性命都难保。只有你承袭了帝位,陈玄明也会得到你所说的公平。而你到底能不能有机会坐上龙椅,眼前这件事能否成功很关键。”
他这样说,天景的道德观就让了一步,由她继续思考眼前事,“可是,到时我应该如何跟谢午华对峙呢?我在城上他在城下,距离太远,瞳术肯定是不管用的。哎,你说我有没有可能说服谢午华,让他深刻痛悔到他不该叛我父皇,自己下马投降?”
贺云阳“哈”的笑出声来,然后倒在草地上乐不可支。天景气得又拔了草抽他,他还是笑。好一会儿他才忍住笑坐起身,“天景,我看你干脆改名叫天真算了。敢情你以为谢午华领兵千里突袭,是来听天景公主为他上一堂臣子必须忠君爱国的道德课吗?难为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我看呀,你是和文臣打交道太多,都迂腐了。文臣都喜欢打嘴仗,如果你讲理讲不过他们,就是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也别指望他们真心服你。但武将正好相反,如果你没本事把刀架到他们脖子上,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佛光普照也没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