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可否认的是,天景的“点心营养法”还是颇见成效的。一个多月后,贺云阳惨淡憔悴的脸色又有了光彩,体形也脱离了竹竿的范畴,慢慢向正常状态靠拢。
在贺云阳伤愈的两个月后,他终于又可以带天景去溶阳山泡温泉了。
本来伤愈初始他就想带她来的,好在留了个心眼,自己先来试了试,结果刚靠近溶阳山方圆百里就被乱流卷得差点摔下来,他勉强落地,静心调息,打坐了半个时辰,才有力量重新施展御风术飞回去。如此一试,他才发现火龙鞭对他身体的伤害远比表面的伤情更加严重,也不知功力还能不能恢复到从前的水平。
此后,他除了每晚去银月原吃点心,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培固元气,恢复功力。近两个月的时间,他的功夫恢复了八成,看来全部复原也指日可待。他松了口气,上天对他虽然严苛,但每次都不会让他陷入真正的绝境,只要他咬牙承受过煎熬,最后总会放他一马的。
何况,他的命里还有个陈天景。她实在是个妙不可言的存在。她是他的牵挂羁绊,他为她操心受累,竭尽所能地守护她;但当他陷入困境需要帮助时,那个丫头站在命运的岸上向他伸出一只手,他抓住那只手后才发现,这个瘦小单薄的丫头,居然拥有能够支撑起他的力量。
今天,他们又来到了溶阳山的山顶温泉。许久没来了,天景很贪心地挑了口非常大也相当深的泉眼,他不放心,没有离开,就在旁边守着。世间所有事果然都是利弊相伴的,挨过火龙鞭之后,他居然对溶阳山的高温有了神奇的耐受力,现在他在山顶的泉眼边,只是觉得有点热而已。
天景在温泉里泡着,闭目调息。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他斥道,“你不好好地运功调息,把这温泉的热力吸收到经脉里去,傻笑什么?”
“不是,贺云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咬我的脚,好痒!”
她说着话越发笑得厉害,他觉得不对,忙一把揽住她,把她从泉眼里抱了出来。
天景刚离开温泉,水底就浮起了一些小鱼。小鱼是银白色的,每一条大约手指长短,筷子一样细。在水里急急地游着。
“刚才就是它们在咬我吧。可是这泉水的温度应该不适合鱼类生存的,怎么会有鱼?哎,贺云阳,你看,鱼越来越多了,这是怎么回事!”
鱼的确越来越多,现在几乎就是一层一层地浮上水面,很快,这处极大的泉眼已经看不到没有鱼的地方了。
贺云阳突然意识到了危险,这些鱼是在逃命!他一把抱起看傻了眼的天景,飞快地后掠过十几丈,躲在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
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们刚刚藏好,泉眼里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冒出一个巨大的兽头。
饶是贺云阳见多识广,也不知那是个什么东西。看上去有点像火麒麟,但火麒麟变身到最大时,脑袋也没有这个东西大。这个脑袋上长着三根看似很锋利的角,眼睛是黑色的,嘴巴真的可称是血盆大口。
这个巨型奇怪生物只有个脑袋露出泉眼,大口大口地吞食着银白小鱼,这一池子的鱼刚才看似不少,可也不够这大家伙几口吃的。很快,泉眼里就只剩下一颗意犹未尽的大脑袋了。
这个大脑袋来回转着四下打量,贺云阳把天景抱得更紧些,捂住她的嘴尽量伏低身子。他心里暗暗叫苦,今天出来竟没有带着青琊,尽管便是他手中有剑也未必是这怪物的对手,但是总比现在赤手空拳的情形好。
怪物忽然发出一声震耳的厉吼,脑袋猛地向上一抬,拔起了一截身体,它的身体漆黑,长满鳞片,几乎和这泉眼一样粗。
怪物又是一声吼叫,身体又向上拔起几丈。贺云阳已经不敢再偷看了,只有抱紧天景尽量藏得更好些。心里祷告着:这东西可千万别从泉眼里爬出来!
似乎老天只是想和他们玩一个练胆量的游戏,所以这只怪物只有脑袋可以登场亮相。它又挣了几挣,还是不能把不知有多大的身体从泉眼里挣出来,它又吼叫了几声,巨大头颅转向两人藏身的岩石,死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大概怪物感觉到了那块石头后面还有比鱼更能入口的美味,无奈出不来,也只能吼叫几声聊表遗憾,然后就沉了下去,水面上如开了锅般,一个劲儿冒出巨大气泡,翻滚不休。
石头后的两人还是不敢动,又呆了一会儿,确实听得再无任何动静,贺云阳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看到泉水平静,巨大的怪物脑袋不见了,也没有一条鱼和一个气泡。他这才慢慢地吐了口气,跟蜷在怀里的天景说,“虚惊一场,那家伙太大了,不能从这里出来,现在已经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天景“唔”了一声,抬起脸来望着他,两人对视,这气氛这感觉有点特别有点古怪有点不对,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天景终于找出了哪里不对,她刚才穿着中衣泡在水里,后来贺云阳把她从水里捞出来,后来他就抱着她躲在这石头后面,后来他就越抱越紧越抱越紧……
天景低头看了看湿透了紧贴身上的衣服,和贺云阳依然紧拥着她的手,居然没吼没叫,语声轻柔地道,“贺云阳,你先放手!”
贺云阳也顺着她的视线打量了一遍他和她现在的状态,然后在她说话的同时放开了手。
两个人红着脸,好一会儿不敢看对方。终于还是天景先开了口,“我去那边换衣服,然后我们就回去吧?”
贺云阳点头,又说了一句“可是好容易来了,要不,你换个泉眼再泡泡吧。”
本来就不是温良淑女的天景终于大吼了一声,“泡泡泡!你是不是非要让我泡成怪物的开胃菜啊?”
换好衣服他们往山下走。天景不停地絮叨师傅太不靠谱,介绍的这个地方怎么居然还有怪物,以后再也不要来了云云。
贺云阳平静道,“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奇异之地必生奇异这物,这山顶泉眼密布,但下面肯定有个总入水口,而且肯定非常非常大的,说不定是直通地心的。谁知道那里生长着些怎样的怪物,偶尔顺着入水口游上来一两只也有可能嘛。不许说不来了,因噎废食能有什么出息!记得以后别挑这种大泉眼了,就找那种只能容下你一个人的,绝对安全!”
“切……我没出息,就你有出息行了吧!你有出息刚才怎么一动不敢动啊?你为什么不跳出来和怪物大战三百回合!”天景被教训了,十分不服。
“你这就是在讲歪理吧?我为什么要和怪物大战?我手里没剑,它也出不了水,既没有利害冲突为什么要打架?有出息不是做莽夫。你不知道趋吉避凶者为君子吗?”
天景看着这位有出息的君子,被噎得哑口无言。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是有点害怕行了吧。那种大家伙,谁见了不害怕呀?脑袋就那么大,不知道身体会有多大。”
“哼,就知道你没见识,在我看来,这怪物也没什么出奇的,看它的头,大概也就和饕梦蝗差不多大,估计身子也就是那么长而已。”天景得意洋洋,特地咬重了“而已”两个字。
“饕梦蝗?”贺云阳蹙眉想了想,“那种神兽你师傅常见,你只听她讲了讲,就拿来跟我吹牛啊?”
天景不知自己的哪根筋搭错了,她大叫道,“谁说我没见过,我就是见过。那天晚上,陆……”
她闭嘴闭得及时,但已经出口的话无论如何收不回来了。
贺云阳这个人最善于捕捉重点,他对她到底有没有见过神兽饕梦蝗完全不在意,只追问道,“陆什么?”
她张张嘴又闭上,用力摇头,他无奈地笑笑,“走罢!”
天景深切体会到何谓言多语失,一路上再不肯说一个字。
高空中的风好大,贺云阳用力抱紧怀中的女子,隔阂感却挥之不去。明明只有他们两个,明明他紧紧抱着她,却总觉得有个影子在他们之间若隐若现。
他和她之间,隔着一道影子!这蚊子就是她时常发作古怪神经质的缘由,这影子就是她有时说话他根本不懂的缘由!
这影子就是:陆……
贺云阳叹了口气。想起翊雪说过的话:聪明太过就是笨!从前怎样没必要想,只要现在她是他的就好了。
这天晚上,天景在寄思帕上写字,只是想缓解白天说错话的尴尬,她写下了最近让父皇和她和玄明都纠结难解的那个大问题,“谢午华到底会不会反?”
片刻后,帕子上浮出的字让她惊得差点没握住笔,“谢午华必反!此人不臣之心久矣,他已和宁朝那边暗通款曲差不多两年了。”
“和宁朝……他想做什么?卖国吗?”天景太过气愤激动,字都写得歪斜潦草。
“卖国倒也谈不上吧,毕竟把大渊卖给宁朝他也没什么大好处可捞。造反肯定是想做皇帝嘛。你父皇这半生的政绩都很英明,唯一失策的就是给了谢午华太大的权力。有野心的人就像饕餮,对于权力永远不知满足。谢午华就是这样的饕餮,他手中稳抓兵权之后,又怎么不向往坐龙椅握玉玺的无上权力。”
“可是,他怎么敢!他的全家满门几百口人都在京中,他的妹妹和外甥都在宫中。这些家人的命他都不要了吗?”
“目前为止他还是要的,这也就是他一直没有跟你父皇彻底决裂的原因。我估计他在动手前应该会想办法接家人离京,当然,全接走不可能,目标太大了,以他多年来为大帅的果敢狠绝,大概他想保得,只有父母和儿女的命,至于别的家人,就只好给他的选择做牺牲了。妹妹和外甥,你以为他会有所顾忌?”
帕子的底部,贺云阳写了一句寒意森森的话,“天景,你莫不是以为,谢午华辛苦造反是为了让他外甥做皇帝吗?非也!陈玄明就是一颗弃子,无论是他父皇还是他舅舅,谁也不会要他,谁也不会想保全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