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我可以和玄明哥哥说说话吗?”天景已经等了好久,锦阳帝还握着玄明的手,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其实她也不是不可以等下去,但她估摸着太子就快来了。她必须抢在他之前,和玄明把一些事情说明白。至于父皇的慈父情怀,什么时候都能表达嘛。
“哦,是了。父皇倒忘了你,那你们兄妹说话吧。”锦阳帝又安慰地拍拍儿子的肩,出了隆华殿的寝室。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天景和玄明相对,天景本来想马上进入正题,可看着玄明的样子,心里一阵难过,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泪水一下子就再也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她双手掩面,放声痛哭。
玄明有点懵,在他的印象里,天景不是个爱哭的女孩子,极少见她这样痛哭,他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会,冒出一句说了等于没说的安慰,“天景,别哭了!”
天景立刻哭得更凶,一边哭一边数落,“你管我,我就哭!这些天我都不敢哭,因为我怕我一哭你就真的死了,就真的回不来了。现在你回来了还不让我哭,你讨厌!”
玄明感动地眼睛酸涩,他挣扎着坐起身,真想抱抱她,让她靠在他怀里哭,可又不敢。她瘦得这么可怜,不知她这些天是怎么过的。
“天景,我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大笨蛋,你那所谓的重要根本就过时了,我早就知道。”天景抹着满脸的泪,抽噎,“你发现你是被太子暗算了,是吧?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早就知道!”玄明着实吃了一惊,随即释然,以天景的灵慧,比他先一步觉察太子的真相,实在正常不过。他闭了闭眼睛,又看到那番活地狱般的血腥惨烈,他叹息,“袭击我们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马贼,而是大渊的骑兵。天景,这样推想,你两次遇刺肯定也都是他设计的,可笑我太笨,居然把你托付给他。”
“什么?”这下轮到天景吃惊了。她认定是太子陷害玄明全凭直觉,是对上次太子设计杀她顺便陷害谢家的惯性思维,和贺云阳对他的心理分析。反正太子的各种表现也坐实了她的怀疑。
玄明的回答是她从来没想到过的,对于那些马贼,她以为是太子临时收买了那一带的强盗。原来,竟是大渊的兵马,是他的私兵!也真是难为他了,好几千里地,提前调了人马过去守株待兔。
两人怔怔对视,玄明问道,“这事不能告诉父皇是吧?我们没有证据,告诉他,他也不会信。”
天景点头,“最重要的不是证据,没证据父皇也未必完全不信,可他信了又能怎样。太子还是太子,父皇找不出人来代替他。玄明哥哥,你虽然也是皇子,但你背后有个强大得过分的母家,当然,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你这种情况的皇子最后继承帝位,可是,你知道在他们上位之前,他们的父皇先要做一件什么事吗?”
“你还真当我从来不读书吗?”玄明白了她一眼,顿了顿,声音沉重,“会有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把他们的母家彻底抹掉,然后,这些皇子才能踏着自家亲人的血走向御座。”
“那不是我的路。如果父皇真的要把我推上太子位,我就只有以死明志了。天景,其实我们三人中你是最适合坐上那个位子的,可惜你是女孩儿,父皇肯定也这么想。”
“呵,你说的也是。”天景在他面前从来不作伪,大大方方地承认,又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现在就对我们如此不容,在父皇的掌控之下还要偷偷摸摸地动手脚,一旦将来皇位是他的了,你我哪还能有活路!从前我还把他想得挺好,以为只要我们安分安静,不与他争,他就也能顾念几分手足之情,可是你看他现在的作为,可有把我们当手足的半点意思吗?”
玄明打了个哆嗦,直着眼睛发怔,好一会儿,他忽然笑了,“天景,你不要怕,要是真到了那样的地步,我带你走就是了。”
“走?”天景又吃了一大惊,“我们能去哪儿?”
“天地之大,哪儿不能去。天景,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啊,你原本就不是陈氏皇族的人嘛,何必要作皇权斗争的牺牲品。而我,我觉得我投胎在这里就是此生最大的错误,我从来就没喜欢过这里的气氛这里的生活,一点儿也没有。这次要不是想着你还不知道太子的真面目,随时会有危险,我可能就不回来了,无论死活都不回来了。”
天景正琢磨该怎么安慰他,他却又兴奋起来,“天景,就是这样,如果太子或以后的皇上真的容不下我们。我们就成全他好了。我们离他远远的,我们去过自由的生活。天景,我有一身好功夫,开个武馆授徒应该也能赚很多钱,不用为生活来源发愁。你喜欢玩,以后我们自由了,不用守规矩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你想去哪儿玩我都带你去。你说,哪样有多好!”
天景并没觉得好,一点儿也没。此刻她脑子里竟全是贺云阳的脸。玄明每多说一句,他的脸就生气一分,现在已经气到不能再气的地步了。
她记得在乾镜湖边,她也曾对贺云阳说过类似的话,建议他带着母亲离开他那个昏愦古怪的父皇,去广阔民间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想不到今天玄明也跟她这样说。这傻小子心里在想什么?为何头一句话就提醒她不是陈家的人。如果她不是陈家的人,和他走,那是什么关系什么身份呢?她气得咬牙:小子,我可是正牌的陈家人,我是你姐姐。哪个坏蛋才是冒牌货!
可是也不能怪玄明,他哪里能知道他们几人的关系里包藏了这么多隐晦阴暗。看他兴奋憧憬的神情,哪像是在为走投无路之时设计最后的生路。估计他现在隐隐盼望着太子立刻持剑闯进来,把他和她赶上那条他想像中自由幸福的路。
该怎么给玄明头上泼冷水呢?她思忖着,眼前一亮,把贺云阳曾经对她的回答,再给玄明复述一遍就行了。贺云阳当时是怎样说的呢?
天景清清嗓子,瞟了还在兴奋中的玄明一眼,说道,“玄明,我告诉你。帝王是世上最霸道的人,属于帝王的东西,即使他不要了,可以丢在一边蒙尘落灰,但不许被别人拿去;属于帝王的人,如果他不要了,会让他们死,但绝不允许他们逃走。将来太子即了位,我们就是帝王的手足,是被打上专属印记的人。他希望我们去的地方是黄泉路,而不是希望我们离开他,躲在某一个地方过逍遥日子,那将是对他的权威最大的挑衅。如果我们离开,无论到哪儿,都会面临无穷无尽的麻烦和危险。”
玄明的兴奋渐渐湮灭,脸色越来越冷,“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没有退路,只能和他这样明争暗斗下去,不死不休?”
“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太子的意思。哎,玄明,一会儿他肯定是要来看你的,你知道该怎么应付他吗?可别露了馅。”
“怎么可能露馅!”他冷笑,“以前他是好哥哥,以后他还是好哥哥,是自己我运气不好,遭遇了马贼,能怪谁?
他看着眼神惊异的天景,“怎么,不相信老实人会骗人,会说违心话?天景,我是从鬼门关前回来的,我杀了很多人,也差点被人杀了。我和以前不一样了。从今以后,我只信你和父皇,其他的人我都不信。至于太子嘛,我说过了,从前怎样,以后还是怎样,既然是不死不休的游戏,看看最后谁死!”
太子好兄长的做派依然是十足十,握着兄弟的手,那激动欢喜的泪珠儿就止不住,玄明很想一拳砸到他脸上,砸出几滴真眼泪来。但是不行啊,他怎么可以打这样的“好”哥哥,只能忍着不断翻涌上来的恶心听太子诉说这些天的担忧和焦急。
太子絮叨半天,终于转入正题,“你们怎么会在哪里遭遇马贼?不过是草寇,怎么会聚集了五百之众?这帮天杀的贼寇也不知是齐朝还是宁朝的。你放心,等查清楚了,父皇一定会那一方的国君投书质问,为你讨还这个公道。”
“哼,哥哥,你特地选在其他两国的交界处下手,就为了可以左右皆赖,你自己倒可清清白白的。”玄明心里冷笑,口中无力*道,“算了,不必查了,查也是白费力气,那是一帮杀人越货的贼寇,谁知道是哪国的。肯定看我们带的东西多,一早就盯上了,也怪我,没经验不知提防,弄到这个地步,父皇和太子哥哥不怪我丢了皇族颜面,就是好的了。”
太子舒了口气,看来这个傻小子什么破绽没看出来。他笑着安慰道,“你胡说什么哪,这要你没事就好,明天哥哥就带着你嫂子去福云寺还愿,再给你求个平安符来,福云寺的平安符是极灵验的。”
顿了顿,他道,“玄明,刚才天景来看你,可跟你说了什么吗?”
“说了呀,絮叨了一大堆,说她有多担心,说她还以为我功夫很厉害,怎么连马贼都打不过,还说这一下我是做不成月氏驸马了,人家公主肯定不愿意嫁给我……反正絮絮叨叨的都是孩子话。”
“哦?”太子这一下倒大是意外,按他所想,天景一旦见到玄明,势必要对他揭露自己的真面目,怎么尽说了这些不咸不淡的?再看玄明,那副老实面孔上神色如常,只是眉头蹙着几分气恼,看来真是被天景鄙视了,心里有气。
他再松一口气,这个先机既然天景没占,那就由他来占好了。他把脸色调整出几分无奈来,叹口气道,“玄明,咱们自家兄弟,哥哥什么都不瞒你。天景那个丫头,唉,也不知是怎么了,从知道你出事以后,她居然……一口咬定是我暗算你!玄明,你说她这是怎么想出来的,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们兄弟的感情……哥哥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是清楚的吧?可是天景那丫头,看了些史料里皇家手足间的血腥争斗,就硬要往我身上栽。你出了事,我本来就难受得不知该怎么办,她还这么冤枉我,跑到东宫去和我大吵,这就是往我心上捅刀嘛,唉,这丫头……”
玄明感动得想哭。这世上真的不会再有比天景更好,更仗义的女子了。以她的聪明,当然明白在那时揭穿太子对她是很危险的,但她还是闯到东宫去撕太子的假面,只是为了他!
但是,现在当然不能说她好,一定得说她不好才行。他挣扎坐起,抚着掩面伤心的太子的肩,安慰道,“哥,你何必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哥哥你对我如何,我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天景她就是书读多了,反而有些糊涂。哥,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如果她来和我说这些话,我肯定会狠狠训她的。”
“玄明,还好你是个明白人,你相信哥哥,哥哥心里才算舒服一些。你放心,我不会和天景计较的,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她自然会想通是冤枉了我。”
他起身,再次观察玄明的脸色,还是那副老实孩子的模样,只是脸上多了道伤。这个傻小子,可能一辈子也聪明不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哥哥再来看你。你想吃什么,派人去说一声,哥哥明天给你带来。”
寝室的门在太子身后关上了,玄明抚了抚脸上的伤,重重吐出一个字作为对太子的总结:
“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