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半个月了,重伤失踪的玄明一点消息都没有。派出搜寻他的人马把那片戈壁的每一寸都走过了,风化干瘪的尸体倒是见到几具,但都不是玄明。附近的城镇也皆找遍,每家医馆药铺,每家旅店客栈,一遍遍地让人辨认玄明的画像,结果是一致地摇头否认,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这个少年,受伤的没受伤的都没见过。
当然,搜索寻找玄明的是两拨来自同一个地方,却怀着不同目的的人。
太子这半个月来过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又要派人寻找生死未卜的玄明,又要在父皇面前扮演孝子和好兄长的双重角色,然而,最让他头痛纠结恼火惶恐的是,每天都要和天景见面。
半个月里,天景瘦得脱了形,苍白瘦削的脸更显得小,而眼睛越显得大。每天去看望父皇都不可避免地见到她,她的眼神越来越冷,越来越狠,越来越鄙夷。每次被她盯上一眼,他的背上就要嗖嗖地冒凉风。这丫头手上没有证据,不能向父皇揭露告发他,但他对她的恐惧却与日俱增,几乎每晚都是噩梦连连,是同一个梦,冷冷与他对视的红衣女孩儿突然变为一只斑斓猛虎,带着一股森冷寒风扑向他,牙咬爪撕,把他扯成碎片。
每次逃出这个噩梦他就无法再次入睡,睁着眼慢慢熬到天亮。好几次他看着墙上挂的宝剑,真想拨了剑冲到明华苑去,一剑杀了那个丫头。可这也只是泄恨的想像罢了,她有父皇的宠爱,有虎翼的保护,还有那种让他不寒而栗的气势。她不主动来找他麻烦已经谢天谢地了,他哪有胆量持剑相向。
而且,玄明这么长时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难以让他安心。万一这小子真的没死该怎么办?如果他真的活着回来,天景绝对会告诉他这次遇袭的真相,虽然她没有证据,但玄明是对她存着痴念的,向来言听计从,要是他信了她,日后两人联手,他哪里是对手!
他亦动过那个大逆不道的念头,趁着父皇因玄明之事病倒的空档,在医案汤药里做些手脚,只要父皇病重或驾崩,自己登了基,那还怕谁?谁不怕他?
可还是天景坏了他的事,每日父皇三次服药两次诊脉,她都必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御医,医案必由她先过目,汤药是她跟清和两人熬的,绝不许旁人动一根手指。做好这一切后,会再冷笑着瞟他一眼,明白告诉他“你打什么主意我会不知道?你想也别想!”
他恨得咬牙,可咬碎了自己的牙,那丫头也不会掉一根汗毛。
夜深了,身边的两个侍女早已睡着,天景也闭着眼睛,但脑子完全清醒,睡意一分也没有。她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但父皇还病着,玄明也没有找到,她必须撑下去,不让那个坏蛋有任何可乘之机。
“天景,陈天景!”
这个细小的声音让她心头一喜,一个翻身轻灵地跳下床,蹑手蹑脚掀了帷帐出来,果然是小吱,坐在桌上,正抱着个桃子大口地啃。
她看着它笑,等它吃完桃子才问,“你家公子有消息给我吗?”
“嗯,”它用爪子抹抹嘴,“我家公子找到陈玄明了,他还活着,只是受了些伤。”
“真的……”她惊喜无比,赶紧压了压有点大的声音,“玄明现在在哪儿?他伤得重不重?”
“他就在大渊国内,晔州雨落村,一户姓张的人家里,他受的伤死不了,可是也动不了。就困在哪儿了。我家公子让我问你,你有没有办法把陈玄明安全接回来,没主意地话就交给他好了。”
“嗯,我能想到办法。”
“我家公子说了,你别逞能。现在你家太子也派了人到处找陈玄明呢,一旦露了行踪,他可能会有危险。要是没有十全的把握还是交给我家公子吧。”
“你家公子你家公子,你这只耗子,以为除了你家公子,别人都是笨蛋吗?你看着,我一定能把玄明平安接回来的。”
小吱丢给她一个白眼,起身抻了抻腰,“那我回去了。我会告诉我家公子你说他是笨蛋。”
“我哪有这么说!”天景正想纠正,耗子已经跳上了窗棂,尾巴一甩就不见了。
天景呆怔了一会儿,双手合十轻声道,“贺云阳,你千万别信那挑拨是非的耗子,我没说你是笨蛋,我是笨蛋还不行嘛!”
天景又回到床上躺着,心里飞快转着各种念头,很快就有了个主意。
她先给两个侍女动了些手脚,确保在天亮之前她们醒不了。然后在抽屉里取了些需要的东西,再拿上迷惑虎翼的法宝小瓶,闪身出门。
她先去了晔州雨落村,那里离都城有近五百里,她要先确定玄明的情况,和安排下一步计划的可行度。
那是一个简陋的农家小院,她先点破了小西屋的窗纸,模糊看到床上睡着两个人,她有点感动,这对老人家自己住小屋,把大屋让给玄明住吗?
她所料不错,较大的东屋住着玄明。她轻轻推开木门溜进去,站在床头,点起一个小小的火折子看几乎以为是生死相隔的玄明。他那么憔悴苍白,脸颊上还有一道伤。他紧紧锁着眉,似是陷在一个噩梦里。可她不能把他唤醒,现在不能让他看到自己。她叹口气转身离开,他却在梦里喃喃叫着,“天景,天景你别信太子……你快跑!”
她骤然止步,嘴角露出一丝笑,原来他也已经想通看透了太子的真面目,这样更好,免得她还得苦口良言地说服他相信太子是坏蛋。
这天一大早,玄明的侍卫长李鼎国坐在桌前,望着早饭发怔,他媳妇嗔道,“你发什么傻呀,好好吃饭。”
“哦,”他回过神来,在粥碗里搅了搅道,“老婆子,我昨晚做了个挺怪的梦。”
“梦见啥了?”
“我梦见观音菩萨了,菩萨对我说,”他的声音低了几分,“玄明殿下没死,他在晔州雨落村一户张姓人家里养伤,菩萨要我去把他接回来。而且,菩萨把路上的一切事宜都给我安排好了,而且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说怪不怪?”
“哎呀,我说当家的,你可不能不在意,这是菩萨显圣啊!我可是听寺庙里的师傅们说过很多菩萨显圣的事例,菩萨交待人办的事,都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要是办好了是给子孙积福报,要是不当回事,菩萨是要生气的。”
“我怎么可能不当回事。玄明殿下那么好的人,给过咱家多少帮助和恩惠呀。我一定得去看看。你吃过饭就去替我请假,不过别说我去了哪里。菩萨可交代了,在殿下安全回宫之前,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会有人追杀殿下的。”
她媳妇一个劲儿点头,“我知道了。这样,就说你三舅病了,你回老家看看。”
他白她一眼,“怎么不说是你三舅?”
他放下饭碗就去院里套马车,一边忙碌一边纳闷,他还有个地方想不通,梦里的观音菩萨,怎么长得有点像天景公主?
李鼎国按照“菩萨”的指点,驾车来到了晔州雨落村的老张头家里,居然真的见到了玄明。主仆二人相见,感觉都像在梦中般不真实,李鼎国就把菩萨引路的奇梦讲了一遍,不过没提菩萨像天景的奇怪印象,因为觉得这样对菩萨不敬。
既然已经笃信了菩萨,那就一切按菩萨的安排进行。这一段路他们小心行来。足足走了五天才回到昀城。
玄明回来了的消息传进皇宫,引发的反应当然不同。太子脚下一个踉跄,扶住了墙才没摔倒,对关切询问的妻子,他流着泪解释,“我是太高兴了,玄明活着回来,这实在,太好了!”
吴湘秀是个思维简单的女子,当然信了他的话,也没听出他说“太好了”时,咬牙切齿的怨毒。
天景长舒了一口气。现在,她和玄明都从太子的阴谋中逃生过,也都看清了他的嘴脸,他以后还能使出什么招来?她跟他说过,她和玄明会陪着他慢慢玩下去的,看最后是谁玩过谁!
真正大喜过望的是玄明他老爹。已经抱病多日的锦阳帝听到这个消息,起身就往宫门处跑。侍从们都傻了眼,赶忙跟上。一位年近半百的帝王带着一群侍从,在宫苑里急奔的情景,倒也是极其罕见的。
在鬼门关前打了好几个转的玄明,带着一身的伤,回到了这座既有温情又暗藏危机的皇宫。刚在李鼎国的搀扶下艰难下了马车,就被父皇紧紧抱住了。在他的记忆里,从未和父皇如此亲近过,因此尽管身上的伤被勒得很痛,他还是很幸福地笑了。
锦阳帝把玄明带回了隆华殿,这是历代帝王的专属寝殿,无意去后宫的时候,锦阳帝就在此处就寝,因此,隆华殿是大渊皇宫里最安全的地方。
天景抬眼望隆华殿黑底金字的匾额,忽然想到,父皇亲自把玄明接到这里养伤,莫不是也在怀疑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