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篇演讲稿最终还是没能通过所里政委的审察。以至于后来他着了急,让我索性扔掉拗口的稿子,先用口头给他汇报一下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他抛出的这些马列词汇,我是真的不懂。咱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从前光忙吃喝拉撒的生活琐事了,哪考虑过这么深远的问题。于是我只能如实地告诉政委,如果我爹还活着,我一定要好好孝顺他老人家;如果小然还活着,我一定要全心守护好他,再不能出一点差池;如果秀娟还是我老婆,我一定努力让她过得舒心,男人嘛,有责任有义务让女人开心。还有,还有什么呢?还有就是,如果将来有机会放出来,我再也不想进到看守所了,人身自由比什么都宝贵。
可能是我的回答太缺乏高度,所以,聊了两次后,政委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烦躁地夺走我嘴里的烟,指着我的鼻子数落道:
“白给你抽了,你这货根本就是混吃等死,对新生活一点梦想都没有!”
他这话说得不对,人活着怎会没有梦呢?连蒲公英都有个小小的梦,想要飘往一片美丽的沃土,为来年播下希望的种子。
只不过,我的这个梦,大到超越了政委的理解极限。
那天,政委让我谈理想的时候,我两眼放空地望着窗外的蓝天,感慨道,真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颗蒲公英,自由飞翔到一个名叫乌托邦的地方,那里阳光灿烂、和风拂面、政治清明、文化坦荡、人人讲理、诸事有章。可不等我把话说完,政委就不耐烦地敲着桌面提醒我说:
“说你自个儿的理想,扯人家蒲公英的干啥?”
不扯就不扯吧,我知道有些话还是要说给对路的人听。同样是这句话,有一次,我转述给了关妙慈,她听后眼睛里不仅发出炯炯的光,甚至还溢出了晶莹的泪。她激动地评价道:
“好一个阳光灿烂、和风拂面、政治清明、文化坦荡、人人讲理、诸事有章,这正是我心中最美的中国梦!这个梦一定能实现,它必须要实现!让我们共同企盼这一天早日到来!”
这就是人和人的差别啊!
就这么着,在政委心里,我最终被定位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人。自然地,我的演讲资格也被随之拿掉。
阎管教这人,其实心地挺善良。看我白忙活一场,念在我态度端正地为这次演讲确实付出了不少心力,他偷偷把我叫到他的管教室,竟然奖励给我两次和外界通电话的机会。据我所知,这样的奖励在我们所里绝无仅有。大家都知道,看守所不同于拘留所和监狱,这里严格禁止被羁押人员与外界交流。阎管教说,他是看我被超期羁押了那么久,也怪可怜的。另外,他心里也清楚,我犯的那点错误,既不反党叛国,又非杀人放火,完全没有串供的必要,故而他才冒着违纪的风险滥发善心体恤我。
对于阎管教的这一番好意,我自是心存感激,可也觉得其实没有必要。因为我实在没有什么朝思暮想必须联络的对象。
当然,我也不想辜负阎管教的这番好意。
于是,我把所有可能联络的对象捋了一遍。排除了给秀娟或者静静打电话的可能性,我都混到这般田地了,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亲近人的嘘寒问暖和谆谆教诲。那么,还能打给谁呢?最终,我决定把第一个电话打给钱哥。至于为什么是钱哥,其实也没有太多的理由。只是觉得跟他说话不累心,因为他这人只喜欢谈钱,不爱扯大道理。
果不其然,钱哥接到我的电话,只客套了几个字,下一句就直奔主题。他竟然问:
“大民,你都进去一年多了,那处房子就那么一直空着?好歹租出去也能赚个万八千的。可惜了!可惜了!”
我打趣他道:
“国务院不聘请你当个财政部长,真是失策了。否则的话,国库的钱至少还能翻一番。那咱们就直接超越美国,成为第一大经济体啦!”
钱哥不理会我的讥讽,认真地说:
“别扯闲篇。说真的,租不租?租的话我帮你打理,抽一成佣金就行。”
我说:“拉倒吧,我也不可能老死在这看守所里头,保不齐哪天就出去了,你让我流落街头不成?再说了,那房子里有小然和秀娟的气息,我不想让陌生人给搅了。行了,说点别的哇。这一年多,外头有啥新鲜事,你给咱谝一谝。老呆在里头,都不知秦汉了。”
钱哥阴阳怪气地说:
“新鲜事倒是有一件,说了只怕你后悔地撞墙。那个李肥硕呀,刚收尽股权就把民旺的注册地改迁到了北京的中关村。听说上个月还申报了新三板。唉!啥也别说了,眼泪哗哗地。”
我上学那会儿,光读老三篇了,哪懂什么新三板。我问钱哥这三块板子是什么新材料,难道能比我的金钢石还耐磨?
钱哥叹了一口气说:
“解释给你,你这个半吊子也听不明白。这么说吧,她要是申请成功了,民旺在新三板一上市,转手就能卖到一个亿。这,你能听得懂哇?”
这我就更听不懂了,于是问钱哥:
“难不成这新三板里的投资人都是傻子,他们手里的钱都是大风天凭空抓来的?干嘛要花一个亿盘下这么个亏损企业?你这话可说大了,我不信!”
钱哥说:
“我的大民子同志呀,你是真的傻。你一直抱着个金碗要饭吃,根本就不知道你那厂子的价值。新材料是个朝阳产业,人造金钢石更是这个产业里的佼佼者。它整个的生产流程很环保,符合当下产业结构调整的方向,同时呢,它的市场范围又大得没边。现在全世界的工业生产都在期待更耐用更尖端的新材料诞生。所以,民旺这种企业放到新三板,就好比大姑娘闯进了光棍堂,想要多少钱随便开价,叫一个亿都是少的。”
我不解地问道:
“它就是再朝阳再有前景,那也是画大饼。现实的情况是,民旺正在亏损着,难道这帮人看不到这一点?”
钱哥回答道:“亏损是他们成心做给你看的,就为了把你挤出股东圈。想要盈利那是分分钟的事。民旺现在成了李肥硕的独资企业,只要省所支援几个大单过去,立马就能扭转。这都不是事!”
这话,听得我倒吸一口凉气。钱哥继续说:
“资本市场的内幕啊,你不懂。那一大帮投资人本来就是一伙忽悠客,压根儿就没一个真心想做实业的,人家在意的就是你画的这个大饼漂不漂亮。你画个直径一米的,小忽悠接到手里,就敢把它画成十米的,转手再卖给下一个大忽悠。至少李肥硕就是这么干的,你回头想想,她拼了命地往里吃你的股权,难不成她是真心喜欢上了金钢石?我这么跟你说吧,她呀,肯定是近两年也开了窍,开始玩这种大开大合的投资把戏了,那些什么金店呀拆迁房呀,早玩腻了,来钱太慢。人家正四处物色猎物呢,你倒好,主动一头撞上去。得,让人家吃了个血尽毛干!”
听钱哥这么一说,我茅塞顿开。这把我给气得呀,恨不得直奔李肥婆家,揪住她的头发,狠狠扇俩大耳刮子。钱哥在电话里劝我道:
“你恨她也没有用,她充其量就是一个冲到前头的猛张飞,就她那脑子,谋划不出这么长远的事。真正的鬼点子,都是她老公在背后给她出的。我怀疑那个周扒皮,早就瞄上你的民旺了。”
“他一个大省长,怎会注意到我的一间小厂子?”
钱哥诡秘地说道:
“这你就得问问潘大局长咯……”
经他这么一点拨,潘局长那张和蔼微笑的脸,顿时在我眼前变成了两瓣丑不可言的大屁股。我气得一把扔掉了电话,愤愤地诅咒:
“这些当官的,全他娘的不得好死!”
阎管教在一旁着了急,捡起电话,心疼地摩挲了半天,然后踢了我一脚,骂道:
“你他娘的摔我的手机干嘛?借你聊几句,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快快快,快打下一个。有没有什么相好的?抓紧聊几句肉麻的解解馋过过瘾得了,别再扯跟案情有关的事儿啊,少给我添麻烦。”
我把第二通电话打给了花姐。
花姐接到我的电话,声音颤抖得都快哭了。她说:
“听说你进了那里头,一早就想去看你,可人家不让。昨天还和郑大姐商量着再去碰碰运气,没想到你就出来了。”
“我没出来,就是打电话问问你那头怎么样。怎么,郑大姐和你在一起?”
花姐答:“是啊是啊,现在她就在我的身边,让她跟你说两句。”
郑大姐不识时务地真就接过了电话,粗声大嗓地喊:
“哎呀,大民子,你可把花姐给想坏了,成天跟我磨叨你。她现在这病一好转吧,话比以前密多了。太烦人了,说来说去就俩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她家丫头,听得我这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那什么,大民,你给我句准话,你哪天要是能出来,还考虑不考虑花姐?你不用多说话,你就说好还是不好。我觉着啊,现在你俩挺般配。你是个坐大狱出来的,不再是什么老板老总的了,无业光棍一个!她呢,是个搞按摩的,虽说名声不好听,但你应该不会嫌弃哇?对了,我现在和花姐在凯伦堡搞按摩,正规的啊,咱就是挣几个辛苦钱。钱不多,但养家够花了。我看你俩本来就情投意合,往后凑一块过日子,互相是个好帮衬。你说唻,大民?花姐不好意思提,我替她问,你给个准话!”
话都让郑大姐说尽了,我一时无言以对。电话那头花姐和郑大姐似乎在推推搡搡地互相打趣,但我估计她俩都竖着耳朵在等我的回答。于是我赶紧岔话题问花姐:
“对了花姐,说起你家屁妞,你和她认亲了没有?要是认了,那还真得恭喜你。”
我这么一问,花姐的情绪立马萎了下来,她低声回答道:
“没有……我后来又去你的厂子找过她,可人家说她不干了,早就辞了职。我现在都不知她人在哪里,过得还好不好?”
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咋想的,脑子一热,脱口就安慰她道:
“静静现在过得不赖,在省政府上班。听说被周副省长罩着,天天车来车去的相当风光,你不用惦记她。”
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其实本意呢,是想安慰安慰花姐,怕她从此和王静静断了联系,进而心里头更空落落地伤心。我也没想到,当时一着急,怎么就顺嘴扯到了王静静和周扒皮有一腿的事。或许,我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吧。
花姐听我说完,木呆呆地握着电话不出声了。郑大姐在一旁赶紧打圆场,她追问我:
“说正事,说正事么。大民,你快给花姐回句准话,等你放出来,啥时候娶她?”
我支吾道:
“再说吧……那什么……我这头挺忙,有个记者还在等着对我做采访,先挂了啊。”
我这话倒也不全是假话,阎管教确实在一边猛打手势,让我少扯几句。只不过,我灵机一动,把阎管教的催促虚化成了关妙慈的采访。这应该不算是骗人。
阎管教一边接过手机,一边不解地问我:
“刚才你说啥?采访?你连演讲资格都被拿掉了,小关怎么还要采访你?”
我嘿嘿笑了一下没搭话。阎管教若有所思地嘟哝了几句,突然他好像悟出了什么,一把揪住我的耳朵,使劲拧了一把,笑骂道:
“龚民啊,没看出来,你这个半吊子还真他娘的艳福不浅!电话里钓一个,看守所里还泡一个,牛啊你!”
我赶紧连连摆手,慌乱地向他解释:
“没有没有,您想歪了。人家关记者和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人家是记者,我是嫌犯,隔着十万八千里,您可不能这么乱点鸳鸯谱!”
阎管教也不听我的解释,独自背手踱步,认真地分析道:
“你这么一提,我觉着小关对你是他娘的有点不正常。怪不着一天天地老找借口采访你,啥事都罩着你,看来……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小关这人是个十足的理想主义者,还有那么一点点怪,对寻常男人一直缺乏信任,这可能跟她生长在单亲家庭有关,三十出头的人了,连个对象也不找,眼光高得很。我还以为她非得什么高人不嫁呢,没想到……你小子说实话,你俩是不是早就认识?你是不是托她爸从中帮你说了好话当了月老?”
他这话问得简直莫名其妙,但我还是得耐下性子跟他解释:
“阎管教,您真的想多了。完全子虚无有的事儿,怎么让您分析得跟真事儿似的。什么她爸呀,我要是不被关进这看守所,都不知世上有关妙慈这一号人,怎么会认识她爸?”
“你敢说你不认识她爸?你要这么说话,就没劲了。认识就认识嘛,装什么装!”
“真不认识!她爸是谁?”我诧异地问。
阎管教瞪着大眼睛逼问我:
“工业局的那个潘局长你敢说你不认识?”
这下轮到我瞪眼了,估计听到他这话的一瞬间,我眼睛瞪得都能把眼珠子掉出来。以至于阎管教看到我的神情,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我揪住阎管教问:
“谁?潘局长?潘局长是关妙慈的父亲?这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阎管教说:“这有啥可能不可能的,她爹生了她,所以就是她爹,这还用你来分析判断?只不过听说小关和她爹关系不大好,来往不多。二十年前的事了,小关一直放不下,也真是倔。不就是当年老潘找了个年轻小三儿,然后跟原配离婚了嘛。这事,放在今天,根本就不算个事。”
尽管阎管教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可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在我看来,潘局长和关妙慈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大门楼子和胯骨轴子怎么就关联到一起了呢?不可思议!我原本就是个单线程思维的人,两条线猛然这么一交叉,我的脑子有些发懵。
阎管教拍拍我的肩膀,宽厚地说:
“行啦,不用这么紧张,咱不是那种嚼舌根子的人,不会给你到处乱说的。虽说我是管教你是嫌犯,可我心里清楚地很,有的人被关进了大牢里,却不见得是真坏人,而有的人,虽然人模狗样地站在朝堂下,但可能比杀人犯更可怕……好啦,扯远了。你小子将来出去后,要是哪天和关记者办事,别忘了请咱喝一杯喜酒啊。”
喜酒?喜酒他是喝不成啦!本来呢,说实话,在心里,我是隐约对关妙慈有那么一丝欣赏和一点点胡思乱想的,现如今,经他这么一捅破,我算彻底冷静下来了。咱再傻也不至于去给算计自己的仇人当女婿啊!
有了这个心思,关妙慈再来采访时,我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不止冷淡,还成心给她捣乱。她问东,我偏讲西。她没问,我却故意给她多补充一些我和王静静以及花姐甚至是和若干虚构女人的交往细节,细到一言一行。我看关妙慈听得脸煞白,光握着一根笔,却不知该往本子上写什么,我心里那个痛快呀。
就这么折腾了两三次,关妙慈也被我折腾烦了。有一天,她神色黯淡地跟我说,采访工作从此结束了,谢谢我这一段时间的配合。我嘻皮笑脸地呲着牙回答她,欢迎随时打扰。
我这人呀,咱关起门来说,其实就是一个混蛋!有时候做的那事吧,完全不过脑子,净伤害好人心了。怪不着有人背地里骂我半吊子,也不冤。自打被气走之后,关妙慈真就不来采访我了,就连例行的思想约谈,她也故意漏掉我,看来是真的伤了心。
对此,我隐隐地感觉有些懊悔。
关于关妙慈的一些好人好事,是阎管教后来给我聊起的。这也怪他,当时为啥不讲?人嘛,总是要基于正确的信息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我对关妙慈所做的事一无所知,她自己又不主动讲,我光知道她有个笑里藏刀的老爹,想着她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怨恨她才怪。
阎管教说,其实就在我的演讲资格被拿掉的同时,我的小说男主角身份也被政委否定了。所以,关妙慈自那时起,已完全没有再采访我的必要。可她冒着被批评的风险,跟所里提出还要再约谈我几次,理由是发现我最近情绪不稳定思想上波动很大。其实她真实的意图是想把我保留在本所,因为那几天正赶上所里人满为患严重超标,需要分流一部分嫌犯到其他看守所。关妙慈担心我以一个新人的身份转到一个新监仓,会吃多余的苦头,所以,才加演了那么几出戏。听阎管教这么一说,我脸红得恨不得扎到裤裆里去。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呐,我竟然还讲了那么多不要脸的混话来成心气关妙慈,完全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心。
阎管教还说,关妙慈为我做的远不止这些。就在几个月前,也就是当我讲完工厂的事,她突然消失了十来天的那段时间。为了给我平反,她居然硬着头皮去找了她爹,也就是那个可恶的潘局长。其实她一直都不怎么和她爹来往,此番为了我,硬着头皮第一次主动迈进了潘局长办公室的门。她先是对她老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进行了好一番劝说,请他出面揭露给周扒皮为虎作伥设局骗股的真相,还我以清白。她爹自是不会答应,父女俩谈得不欢而散。此后过了几天,关妙慈为了我的事,再次矮着面子去求她爹,她请求潘某人即便要保全他自己,也要替无辜的我考虑考虑,可否出面说服周扒皮手下留情,至少把人放出去。而她那个把仕途看得比命还重的局长老爹依然不肯答应,并且斥责她怎么瞎了眼看上一个坐大牢的囚犯。关妙慈给她爹撂下一句自此老死不相往来的话,独自回家伤感了许久。
阎管教感慨地说:
“龚民啊,你听没听说过古戏文里有烈女一词?我觉得关记者就有那么一股子烈女的劲头,你看她长得文文弱弱地,可她要是喜欢一个人,绝不甜甜腻腻地挂在嘴上,而是真肯在背后豁出命来帮助你。这样的女人,比你那个小秘强了不止一万倍。娘的,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听他这么说,我吃惊地问:
“王静静怎么了?”
阎管教撇着嘴说:
“就是几天前吧,小关也是没了辙,情急之下想到了你那个秘书王静静。于是硬着头皮摸到接待办去找她,把你的情况跟她讲了讲,想请她出面在周扒皮那儿帮你说说好话。其实说白了,就是请她给吹吹枕边风。他俩那点龌龊事,省城谁不知道呀!结果你猜怎么着?你那个王秘书除了假惺惺地抹了几把泪,其他的话茬一概不接。小关急得都快给她作揖了,她居然说,上次你因为打架进了拘留所,为了把你捞出来,她已经求过周副省长一道,如今再去求他,怕人家猜出点什么端倪翻了脸,帮忙不成反倒给你添了乱。龚民,你听听,她这放的是什么屁?不想帮就明说呗,还找那么多借口。人家关妙慈难道就愿意跟她亲爹翻脸?她王静静和周扒皮无非就是个露水关系,还好意思说怕翻脸?你呀,真是个十足的半吊子,就连找个相好的,都他娘的能看走了眼。你瞧你,撩骚了个什么忘恩负义的绝情货?”
我怯怯地望着阎管教,低声嘟哝:
“别生气嘛。怎么好好地说着说着就扯到了撩骚?后来呢?后来咋了?”
阎管教白了我一眼,愤愤地说:
“后来?后来那个小狐狸最终还是说出了她的真心话。她居然跟小关岔开正事,长嘘短叹地聊起了她自己的人生规划。她说只需再坚持半年,周副省长就答应把她送到美国去读书。她说从此以后呀,中国的这些人和事,就统统成了过往,她说她再也不想和这个伤心地发生什么瓜葛了。我去!呸!呸呸!就她那个姘头样,去了美国就能改头换面?我看即便到了火星上,她也是给外星人当小三儿的料,装什么装呀!”
我无言以对。当然我明白王静静的人品未必有阎管教说得那么不堪,她自有她的难处,可以理解。但听到她在抉择上已然彻底把我放弃,心头还是涌上了那么一丝无以名状的伤感。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我恳请阎管教给关妙慈带个话,请她不要再为我的事劳神奔波,我于心不忍。一年的监禁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我跟阎管教说,其实在哪里待着都一样。于我而言,在里面也没少了什么权利,在外头也没多了什么自由,就这样吧……
阎管教生气地骂我:
“那你就在这儿熬着吧,指不定哪天能熬成所长!”
也不知是怎么了,没有了关妙慈的采访,接下来的时光变得绵长而沉闷。透过铁窗,看着那无精打采的太阳悬在窗口老半天不动窝,渐渐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度日如年的煎熬感。每到夜深人静,我居然又像那些新犯一样,开始偷偷在铺板上划起了正字。晚上听休息号响过,我也假装躺在铺板上,可是根本就睡不着,我一直透过眼缝盯着窗口看,一直要等月亮从铁窗的左边滑入然后又从右边爬出,才能确认,终于又熬过了艰难的一天。每熬完一天,我都会用指甲在铺板上深深地划下一笔。每天划完之后,又会胡思乱想,不知我的余生究竟能换成几个正字?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划下第七个正字末笔的那晚,在省城的凯伦保酒店内,突然发生了一起火灾。这起不大不小的火灾,惊动了省委省政府,也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
关于这起火灾的真实情况,官方报道至今秘而不宣。但兴奋的各种自媒体和数以百万计的市民之嘴早已通过各种马路消息和丰富的想像力,将它还原成了一个起伏跌宕的劲爆故事。
故事的主角,与我密切相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