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祜大惊过后便很快平静下来。
慕容祜静静地看着沈卿一，一直到他说完那个秘密依然静静地看着，"你知道了这件事，就立马跑来见我，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你就不怕，我把你们都杀了？"慕容祜最后几个字落得极轻。
"身为皇帝，他为一己之私疏离重臣；作为朋友，他夺人妻子；作为爱慕者，他以爱恋之名将林月娘与夫君亲族隔离；作为学生，他以沈、林两族性命胁迫老师保持缄默。"
"累累罪行，滔天丑闻，而犯下这些的是我的父亲，我有的是理由杀了你们。"
沈卿一也看向慕容祜，没有丝毫退缩，淡淡地说；"只怕陛下想杀我等，也没那个本事。"
慕容祜轻轻笑起来："你我交手那夜我就说过的，就算沈卿武艺再高强，也敌不过禁军人数众多。"
沈卿一却仍站着不动，坦然地看着慕容祜。
在沈卿一平静的目光下，慕容祜再也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道："我就知道，沈卿信我！"
沈卿一仍淡淡地说："陛下说过，视在下如知己。陛下是天子，金口玉言。"
外面刮起了风，没关紧的窗户被秋风一抚便豁然打开，冷冽的晚风裹挟着秋雨从窗口涌入，吹起慕容祜宽大的袍袖。
慕容祜敛容珍重地说道："沈卿放心，我不是先帝。"
沈卿一走过去合上窗，说道："卷宗上记载，先帝并没有下令诛杀沈氏。"
慕容祜拉着沈卿一靠着御案席地而坐，同两人相识第一夜那样唤来福宝去取酒，大有彻夜交谈之兴。
"他心中有愧，想来也会禁不住琢磨，你父亲是否已经知晓，何时会知晓，他知道了又会如何，守陵人并不完全由他这个天子掌控...这些猜疑足以令他日夜难安，这时若再有人在他面前常常暗示你父亲恐与西秦有染，或者沈氏手握青牙令觊觎皇位，随便什么理由都行。"
"哪怕这个理由所有人都不能信服，只要他信就够了。"
沈卿一接过慕容祜的话头，"而那个挑拨之人，也只需先帝一人的猜疑。"
慕容祜说道："梁夜带人屠你满门，没有他的旨意又如何？沈氏满门不留活口，只会让他心安，通敌叛国的罪名真真假假，于他，并不重要。"
沈卿一拍拍慕容祜的肩，安慰道："陛下对先帝始终有一份孺慕之情，在下及家人都能明白，沈家虽负血海深仇，却也不会随意迁怒子孙，陛下不必如此挂怀。"
慕容祜摇摇头闷声道："你说的没错，我视他为父，他却未必视我为子。他为得到心爱之人肯做那样下作的事，若真有丝毫在意我这个儿子，怎么可能从来不闻不问任我自生自灭。"
慕容祜将手伸向肩膀，覆在沈卿一手背上，轻声说道："我对先帝的孺慕之情，就是替他偿还欠下沈家的债。"
沈卿一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慕容祜虽比自己年长两岁，可手掌下的肩膀却并不显得多么宽厚，肩膀上凸起的骨头戳着手心，手背上的那只手也那样纤长苍白。
略带着凉意的指尖搭在手背上，引起沈卿一心房微颤。
他不知道这种悸动从何而来，只觉得心中欢喜，他不知自己为何欣喜，却又为这欣喜而恼怒。
沈卿一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起身行礼，"天色不早了，陛下明日还要应付那个齐松，在下这就回去了。"
肩上突然失去的暖意让慕容祜愣了片刻，他仰头看到仍躬着身行礼的沈卿一，疑问脱口而出："怎么这就走了？"才问出口慕容祜就后悔不已，问这个做什么，确实也到了该落钥的时候，莫非真的要和沈卿一在御书房醉一宿不成。
慕容祜红了脸，不过还在室内没有燃灯，他们二人谁也看不清谁的神色，慕容祜也觉得坦然了不少，他轻咳一声道："沈卿说的是，那我们...便各自回去安歇吧。"说完冲门口扬声道："福宝，送楚良人回毓秀宫！"
回毓秀宫的路上，福宝提着灯走在侧前方。
沈卿一走开后面，不由自主地就着朦胧的灯光打量起刚才搭过慕容祜的那只手。
自己的手因当下女子的身份而刻意保养得皮肤白嫩，但仍掩盖不了常年习武紧握长枪造成的分明骨节。看着手背，慕容祜苍白纤长的手固执地浮现在脑海，手背上仿佛又感觉到了那指尖的凉意。
翻过手掌，沈卿一轻轻抚过那些平实坚韧的茧子，却又仿佛感觉到慕容祜瘦削的肩膀。
手背、手掌，刚才的一幕幕涌进脑中怎么也赶不走，沈卿一越看越烦躁，索性将手握成拳，叫住福宝："宝公公就送到这里吧，眼见快到了，在下想自己走一走，伞和灯笼公公都拿去吧。"
福宝刚想劝，抬头却看到沈卿一面色有异，便将话咽了回去。
福宝往回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对仍站在原地的沈卿一说道："有些话奴婢说出来那都是逾越了，可奴婢伴着陛下一起长大，这么些年，陛下身边从来都没有一个您这样人能这样跟陛下说说话，喝喝茶。奴婢能察觉出来，自打认识了沈爷您，陛下那心里就仿佛有了依托。"
"陛下说待沈爷如知己，那不是君主对臣子笼络人心的手段，也不是因为相互用要结个纽绊，那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少年人对朋友的承诺。"
"请您信陛下的话，不是因为君无戏言。"
沈卿一听完福宝的话扬起嘴角笑起来："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快回去吧。"
福宝看到沈卿一的笑容，只觉得这秋风夜雨都不见了，眼前仿佛春暖花开般明媚，让自己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笑意。
看着福宝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雨中，沈卿一又一次将那只手举在眼前，脑海中的手指和肩膀再不像刚才那样令人烦躁，他又笑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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