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就是如今的中书令齐松,此时尚不足而立之年,过几年林阁老致仕了,这齐松就将是文官之首。齐松是慕容祜刚登基时入仕的,为人极是精明圆滑,这才六七年时间就从凉州府书办做到了中书令,在朝中行事以梁夜为马首是瞻,这估计也是他能升迁如此迅猛的原因。
沈卿一将齐松打量了一遍又一遍,越打量心中越嫌恶——竟是这样一个弄臣!
皇帝君威不盛,所以群臣也并不怎么拘束,吃吃喝喝兴致盎然地听曲儿赏舞,整个筵席十分热闹。
南周进献的舞伎马上就要出来表演了,沈卿一几个也退下去准备。
沈卿一几个正要进后面的偏殿换衣服,南周的舞伎刚巧从里面出来。门就那么宽,两方又根本没有相让的意思,就那么一出一进擦着身过了。
进了偏殿的吴美人一脸嫌弃,拿帕子拍打着刚才与舞伎接触过的那边胳膊,用眼角撇着楚良人口中抱怨道:"啧啧啧,打生下来第一次离一群贱籍女子这样近,脏死了!"
沈卿一着急要看刚才被南周舞伎塞进手中的纸团,根本懒得理会吴美人这点小心思,径自找了个房间进去。
被无视的吴美人狠狠瞪着沈卿一的背影,心里暗想着:"待会儿送了命,看你还怎么嚣张!"
沈卿一进了屋匆匆展开手中的纸团,上面写着:"铃琅事毕,偏殿来见。"
沈卿一看后大惊,这是姑姑的字迹!
沈卿一明白姑姑一定是情况万分危急了才这样冒险来找他,现在姑姑也在偏殿,房间那么多,又有吴美人在旁时刻等着抓到自己错处,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外面已经在催促,沈卿一没有时间再想对策,只能一横心想着实在不行就告诉慕容祜,保住姑姑性命为先。
群臣早就听说万寿节将有铃琅彩练舞,再加上刚才南周舞伎的表演十分精彩有趣,南周使臣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十分令人生厌,所以吴美人带着众人一出场,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停止了纷纷议论,凝神观赏。
吴美人带着三个才人在大鼓上站定,几个健壮的太监拉着一条长绢,通过竹竿顶部临时安置的一个滑轮将沈卿一缓缓拉升上竿顶。夜灯中,沈卿一拖着两条长长的彩练缓缓上升,层层叠叠的月白纱裙在晚风中翻飞拂动。
虽然蒙着面纱看不清相貌,可在场的很多人后来回忆起那夜情景,都觉得自己当时仿佛像是看到了仙子,舞动得眼花缭乱的彩练中裙裾翻飞,似乎若没有固定住一只腿脚,那楚良人一定就乘风而去了。
慕容祜看着玉阶下一个个半张着嘴痴痴盯着上面的臣子,看着沈卿一借着竹竿的晃动时而将彩练直直抛出,时而舒展双臂乘风飞翔。所有人都在看这个楚良人如何翩跹飞舞风华绝代,只有慕容祜只看到了沈卿一眼睛里从始至终的悲凉。
他不愿意。
他本应是这大燕最明亮耀眼的少年,他本应鲜衣怒马纵情欢笑,他本应纵横沙场叱咤一方,而今却要扮作女子苟且世间,他不愿意。
他怎么可能愿意。
这一舞精彩绝伦,每个人都在赞叹,他们神采奕奕,他们目光明亮,可慕容祜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那种兴奋喜悦的表情。从坐上龙椅的那一刻起,自己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做戏,将一个胸无大志的草包皇帝演得那样得心应手,可此时此刻自己演不出也不想演。
他想伸出手去,遮住沈卿一的眼睛,遮住那让自己感同身受的悲凉。
他想伸出手去将沈卿一拉下来,不要跳了,别跳了。
此时舞蹈已近尾声,鼓上的吴美人看着仍好端端待在竿顶的沈卿一心急如焚,雀宫的人收了银子怎么不办事,不是说竹竿会断么,怎么还不断!
而竿顶舞动得沈卿一已经觉察出竹竿有些不对,弹韧远不及练习时所用的那根,若带着自己照这样大的幅度继续晃动弯折十有八九会突然折断将自己甩出去。沈卿一正愁找不到时机去见姑姑,若产生些混乱可不就有了机会。不管这在竹竿上做手脚的是谁,这次可正是给自己送了个正着。这一摔凭自己的本事根本伤不了分毫,只是那样可就暴露了身手,若就径自摔了待会儿可怎么去见姑姑。
沈卿一心念急转想好对策,一拧腰脚下暗暗施力将竹竿弹起弯折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又一次弯折时,沈卿一抛出彩练,此时竹竿弯折得已经非常低了,抛出的彩练刚好兜头拂过九皇子。九皇子早就被迷得神魂颠倒,口水流了半尺长,见仙女彩练轻抚自己,哪还肯放过,伸手就扯住了彩练拽向自己,只听一身脆响,竹竿断了。
只听楚良人娇呼一声,直直摔了下来,宫人臣子一堆人忙挤挤挨挨冲上去要接住他,推搡间沈卿一已重重砸在了一个人身上。
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沈卿一怯生生睁开眼,就看到梁夜面色阴沉怒视着自己。
真是好巧不巧,竟砸中了梁夜,一切比自己想得要顺利得多。
沈卿一从梁夜怀里滚下来,一头扑进刚从上面匆匆赶来的慕容祜怀里,哆哆嗦嗦抽泣着:"陛下,贱妾万死,伤着了辅国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