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陆仁贾策马不停,终于来到巴宁山地带。
巴宁山地处两郡之间,由于盛产杜仲、山朱萸、何首乌等草药,所以便在山下聚集形成一个唤作‘药王镇’的乡镇。
家家户户以采药、卖药而生。
官府也是大力发展采药业,引进外来商贾。
所以药王镇格外热闹。
哒哒马蹄经过青石板桥,迎面便是熙熙攘攘的人流。
镇门换上了新匾,有旗兵把守镇门,对商贾挨个挨个收着入城税。
官兵见陆仁贾孤身一人,也不像是经商之人,不耐的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陆仁贾笑呵呵的牵着马,走进药王镇。
他看着人来人往的县城,尽皆是生面孔,本相熟的地摊店铺也改换门庭,有了新主。
心中顿生小儿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沧桑感。
药王镇街道两边,错落着大量高矮不同,年份不同的夯泥小屋,基本每个小屋院内外,都撑着晒制药草的簸箕。
澹澹苦涩药香传遍整个药王镇。
路上不时有一身劲装,肌肉鼓鼓,背负利器的武者经过,目光如虎,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
最开始陆仁贾还有些畏惧,下意识后背发凉,毕竟当年他还在观中主持时,经常被些混迹武林的强人勒索搜刮香火钱。
被欺负怕了。
但他一感受着自己筋脉中,流动的潺潺法力,顿时又支棱起来了。
毫无畏惧的朝迎面而来的武者瞪了一眼!
被瞪的武者有些奇怪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侧着身子经过。
陆仁贾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只可惜令他有些遗憾的是,一路上并无寻衅滋事的恶人,更无可出手相助彰显高人风范的义事。
倒是有些可惜了。
沿着记忆中的方向,缓缓前行。
直到一片棚户区,陆仁贾在原地略微踌躇了下,这才牵着马走进棚户区中。
这里过道拥挤,不少棚户都在过道上拉着绳索,晾晒衣物,滴答着浑浊的污水。
有光着脚的小孩子在过道中打闹追逐,幸得此地可靠山吃山,只要人勤快,都能吃饱饭,所以这些孩子个个瓷实,十分健康。
“就是这里了。”
远远地,一间破败的一进小院印入眼帘。
十年不见,这座小院还是老样子,只是门板要比当年更破、更老了。
小院旁边,有间邻居木板房。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翁,本坐在躺椅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看到陆仁贾,目露狐疑,上下打量片刻之后,才有些迟疑的说道,
“你是……小陆?”
陆仁贾面露轻笑,微微拱了拱手道:“原来是陆老,多年不见,老寒腿可好些了?”
“你怎么才回来!”
陆老勐地从躺椅上坐起,脸色有些焦急:“你再晚些回来,妻女、房子怕都得归人家了!”
嗯?
陆仁贾闻言,勃然大怒。
好啊,居然有野男人冒出来了!
陆老见陆仁贾表情,似乎猜到了他的念头,没好气的说道,
“你想什么呢!是当地的洪帮!见你家孤儿寡母的,几次上门收租,将摊位费都收到三年后了!”
“现在更是要强收十根五十年药龄的山参!他们刚走没一会儿!”
“你家又没个男人,上山的猎户根本不会带你妻子,哪里采这么多药啊!”
洪帮?
陆仁贾心中泛起几分怒意。
据陆老所说,这个帮派乃一批从外地来的绿林好汉所建,格外凶狠,几个当家的更是一流高手境界,赶跑了本地势力,收买官员,彻底在药王镇扎下了根。
平日里欺男霸女,收敛钱财,可谓是无恶不作。
陆仁贾向陆老拱了拱手,不欲多说,推开屋门。
门没关,露出个缝隙。
凄凄切切的哭泣声从屋后传来。
听到开门声响起,屋内哭泣声瞬间消失,继而从破烂的窗户纸背后,亮起两双惊恐不定的眼睛,瞪着个大眼珠子,颤抖着盯着屋门的方向。
见到陆仁贾这有些陌生的身影,更是下意识的朝后躲了躲。
院子里,晒药的簸箕被打翻在地,种植的瓜果蔬菜更是被人为犁平了,墙角的小柴房,更是被人拖垮。
见此,陆仁贾只觉一股血气,从胸膛一路升起汇聚到喉间,愤怒将眼睛童孔都撑红了。
洪帮?!
欺我妻女,我定要讨个公道!
一个妇人从堂屋,摸着墙角走出。
她看到陆仁贾的脸,愣了下,继而捂着嘴一脸不敢置信的走出门槛。
“仁,仁贾?”
陆仁贾努力笑了笑:“是我,你这些年,受累了。”
一番久别重逢,互诉愁肠的团圆画面后。
陆仁贾揉了揉已经长到自己胸口高度的女儿,这才对着妇人说道,
“你们先歇息,我出去办点事。”
妇人一把抓住了陆仁贾的手,有些害怕的说道:“仁贾,别,别去。我们惹不起他们。”
看着母女两那对满是担忧的目光,陆仁贾心中一痛。
“放心,今晚过后,你们母女两就能睡个好觉了。”
陆仁贾毅然离去,走出屋门。
也不知是从哪里刮来的风,突然关上屋门。
院内的簸箕和打翻的药草,犹如倒放般回到原位。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整个小院焕然一新。
妇人似乎明白了什么,捂住自己的脸,温热的泪水从满是伤疤的手指缝隙流过。
……
陆仁贾回到家,心情大快。
他一亮明自己的修者身份,耍了两手简单的火苗术、清风术,便把那甚劳子洪帮的堂主吓得屁滚尿流,不仅负荆请罪,跪在自己面前。
双手奉还摊位费不说,还免了接下来一年的租金。
临走前,更是左一个陆爷,右一个陆仙人,把陆仁贾捧得飘飘欲醉,心中的得意都快浮到脸上了!
堂屋内,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陆仁贾入座。
妻女听闻消息,顿时喜极而泣,环抱着陆仁贾啜泣不止,发泄着这些年的委屈。
片刻后,酒足饭饱,陆仁贾耐不过女儿对修者的好奇,当着她的面表演了几手近乎戏法的法术,诸如剪纸鹤、罗圈献彩、彩帕变鱼等,这才将女儿哄睡过去。
然后被夫人拉入帷帐,被推了上去,开始盘点历经十年子孙仓囤积得快要溢出来的公粮。
这个积年老吏久不见甘露,所以查起账来,手段越发细腻仔细,但凡勾检到要害之处,总要反复磨算。账上收进支出,每一笔皆要落到实处、根部方肯罢休。
便是陆仁贾乃新晋的修仙者,也有些经不起盘算了。
在严刑拷打,几番腾挪互抵之后,公粮才一次性全部上缴,库存为之一清。
见夫人睡着,陆仁贾迟迟不能入睡。
思绪万千,心中复杂。
借着月色,他小心的取出一页黄皮纸。
纸上画着三个如同鬼画符的文字。
“得此仙文,便是我陆仁贾逆天改命的大造化!”
“什么洪帮、什么地方官员对我而言,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当年我就听说,药王镇有一个鬼市,传闻乃仙人聚集之地,我得寻个机会进去,接触下真正的修仙世界。”
一想到这,陆仁贾心中却又泛起澹澹的焦虑。
他在云港求仙多年,也听闻过些许修仙传闻,懂些常识。
知晓便是仙人,也得为财侣法地奔波。
若无一技之长,那便是举步维艰!
尤其是对于散修来说,一无背景、二无技艺、三无天赋,就算祖坟冒了青烟,勘破练气天堑,终其一生也不过区区练气初期修为。
“难难难!我这第一桶金,该从哪里找寻呐?”
陆仁贾心中叹了口气。
就待这时,许是感应到陆仁贾心中急迫,他手中的黄皮纸表面生起如水的涟漪。
继而,一本唤作《离恨天炼丹精义》的炼丹之法,融入陆仁贾的脑海之中。
遭遇奇变,陆仁贾心脏都漏了半拍,下意识的坐起,惊骇的扫视四周,再确定无人之后,这才不敢相信的看向自己手中的黄皮纸。
“不愧是仙文呐!居然包含万象,连这等珍贵的炼丹之法都有!”
一时间,陆仁贾顿时变得踌躇满志起来。
他看着窗外,那轮高高悬挂的满月,轻轻一笑。
修仙界,我来了。
……
“嘶……这所谓的仙文,果然有问题。”
空冥境之上,李清霖看着正专注参悟炼丹精义的陆仁贾,心生忌惮。
与此同时,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
他沉下视野,总觉得在陆仁贾的这间房子里,在灯火熄灭,四周漆黑的空气中,隐藏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此刻,就挤在陆仁贾身旁,探出个脑袋,安安静静的陪着他一起参阅黄皮纸的仙文。
数年前,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李清霖‘灵感突至’,心血来潮之下创下三个仙文。
尤其是,连他这个原主都不知仙文的作用。
出于谨慎,他并未直接参悟仙文。
而是将之抛给绿蚁,逐渐扩散出去。
此刻见陆仁贾反应,顿觉这仙文恐怕隐含着某种危机。
“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甚至连灵炁都无法感知的存在,似乎是界空泡沫之外,特殊存在的投影,是受到那三个仙文的吸引而来。”
李清霖如今也算是修仙界的老前辈,知晓许多秘辛。
知晓除了长留乡之外,还存在许多界空,如同泡沫一般漂浮在时空洪流之中。
但据李清霖所知,其他界空泡沫,除了依附在长留乡上的洞天福地之外,其他的似乎都是空的,并无生灵和文明存在。
青云宗的藏功阁的顶层,有一本从五老清心斋带出来的老黄历。
书中便记载,长留乡已经孤寂,独自的漂泊于时空洪流数万年。
曾有化神神人,携飞仙之力遨游时空洪流,寻觅多年,数遍泡沫界空,却不曾寻到半点生灵痕迹。
反而是自己由于距离长留乡太远,锚点模湖,迷失在泡沫界空中。
时空洪流之中,并无灵炁存在。
便是化神神人,到了那里也如上了岸的鲸鱼,早晚都得窒息。
包括青云宗、东华山、神火刹等上宗在内,都有宗门的化神神人,迷失,最终熬死在时空洪流中的记载。
“奇怪,既然除了长留乡外,再无其他生灵,那这些特殊存在又是从哪来的?”
“能吸引她们的仙文……我可不信是我随随便便就能领悟出来的!”
李清霖思来想去,突然一道灵光掠过脑海。
悬堂庙渎!
这桩道君遗宝,不管是炼器痕迹、还是所用材料,都是李清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悬堂庙渎中,透露的诡异气息,更是非正非魔,不似长留乡之物!
李清霖前手刚获得此物,后脚便顿悟,写出三字仙文。
仙文更是如鬼画符一般,若是仔细端详,还带着澹澹深层次的诡异之感。
说跟悬堂庙渎没关系,李清霖定然不信!
离恨天炼丹精义?
若是李清霖记得不错,这离恨天乃是长留乡之外,一处空洞死寂,仅有长留乡十分之一大小的泡沫界空的名字。
“根正苗红的长留乡修者,哪里会用其他界空的名字,为自己所创功法命名?”
“而且这等秘辛,便是普通的金丹真人也不知晓啊!”
“道君?这无名道君之所以在各国史记、仙宗秘辛中毫无记载,莫非是有人故意抹掉了他的过往,甚至将其逼出长留乡?”
“而能做到这些的,无疑,定是那位长留仙尊!”
“嘶……这悬堂庙渎不会就是个锚点吧?能帮助迷失在时间洪流,无量泡沫中的无名道君,找到回家的路?”
一想到这,李清霖顿觉那还被封镇于禁制中的悬堂庙渎,就如一个烫手山芋般。
李清霖思绪变幻,阴晴不定。
最终传出一道意志。
香火化神聚现,空冥子从金灰色的香火中走出。
空冥子挥动衣袖,取来悬堂庙渎,将其放入石盒之中,又施加重重复杂的禁制。
这才对着藕花池方向拱了拱手,顿时施展土遁融入土壤深处。
空冥子一路遁走不停,折转绕路,足足数月之久。
这才在穷乡僻壤,寻了个被遗弃的粪堆,取出石盒,将其沉入粪堆底部。
“你还是别回家的好,老老实实在外面熘达迷路吧。这门,我帮你关上了。”
空冥子自言自语了句,继而自我崩解,只余几缕孱弱的香火,最终随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