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_第四十五章 烟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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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烟浪远

冯妙又叮嘱灵枢看好怀儿,这才示意元恪和素问先按着刚才说的去做。

素问自己手臂上还裹着药,不方便行动,便安排了几名粗使的小宫女,到几处宫门口去看看。宫女们带回来的消息,让冯妙更加忧心,几处宫门的侍卫一见到有人靠近,眼神中便满是警惕,显然已经有人告诉过他们,不准随便放人出宫。

冯妙幽幽地叹了口气,对素问说:“你再帮我配一服药来,要发作很快、没有太多痛苦的。”

“娘娘,也许事情还到不了那个地步……”素问有些于心不忍,站在原地不动。

“提早握着药在手里,我心里会比较安稳,去吧。”冯妙慢慢喝光了已经凉透的茶,她从来都是这样,只要准备好连最坏的结果都能接受,那么无论事情变成什么样子,对她来说都是意外的恩赐。

素问的双手还不灵便,只能靠着记忆让灵枢去配。交到冯妙手中的,是一只小巧的铜盒,里面有一块绿豆大小的白色药膏,带着点淡淡的腥味。“用水化开,可以加进任何东西里去。”素问忍不住还是多说了一句,“娘娘,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它。”

冯妙轻轻点头,把铜盒贴身收好。

入夜时,整个华音殿的人都和衣而卧,随时准备听到声音便起来。月光如水银流泻,冯妙有些自嘲地想,好像每次要有大事发生,窗外都挂着一轮圆月。月亮又白又大,像一颗饱满的果子,她伸出手去,在眼前比量着要抓住那颗果子。

收回手时,她顺势翻了个身,猛地发现室内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影,紫色衣袍顺直地垂下,碧绿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如野狼的双瞳一般。一声惊呼哽在喉咙里,冯妙认出那人正是高清欢,她从床榻上起身,发现素问已经鼻息沉重,不像是正常的熟睡,倒像是被人用药迷昏了。

灵枢带着怀儿睡在另外一间偏殿里,冯妙心里想着,高清欢大概不会注意一个孩童。不料她的心思刚一动,高清欢便开口了,语调悠悠荡荡,跟月色融在一起:“妙儿,你不必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碧绿色眼睛的孩子,都是天神的礼物。”

在此时听到这句话,冯妙只觉得从背上泛起一股凉意,她记得元宏说过,慕容氏的人,会相信碧绿眼睛的孩子,是天神的恩赐。她尽力平定心神,勉强笑着问:“你用了什么迷药?为什么素问会昏睡,我却完全没有事?”

高清欢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中似有无穷无尽的悲悯:“因为你有那朵木槿花,她没有。”

冯妙微微发笑,她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怎么会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说辞?

高清欢并不在意她脸上的表情,走到床榻边,拉起衣袖露出自己手肘上的那朵木槿花:“血统不纯正的孩子,只能刺一朵半开的木槿花,只有血统纯正的慕容族人,才能在身上刺一朵完全盛开的木槿花。”

他诡秘地一笑:“木槿花朝开夕落,就如同慕容氏永远不会被挫败的信念一样。不过,半开的木槿花上,还有更多秘密。”冯妙瞪大眼睛向后退去,心里其实怕极了他此刻的癫狂诡秘,整个身子都快要缩进角落里去。

高清欢向前一步,身影沉沉地压在她头顶:“难道你忘了?从前在拓跋宏的崇光宫,他的迷香也会对你失效。”他仍旧固执地称呼皇族旧姓,不愿忘记从前的旧怨。

冯妙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就在那次,她听见了元宏与高清欢的对话。

高清欢伸出一只手,抓住冯妙的一缕发,缠绕在指间:“血统不纯正的慕容后人,出生时都会被刺上这朵半开的木槿花,针尖上的药汁,让你不会再被其他的迷药轻易困住,也永远不能背叛身上这一半慕容氏的血统。”

也许是多年掌管傩仪祭祀留下的习惯,他说话时,总是带着祭文一般的半遮半掩、悠扬神秘。冯妙却听明白了,他们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让一代又一代的慕容后人死心塌地,一心报仇复国。每个带有一半慕容血统的孩子,都会被当成复仇的工具,从出生起就把这种毒药刺进身体里,一生都要靠不断地拿到解毒的药物活下去。孩子的母亲即使心里不情愿,也不得不屈从。

冯妙不由自主地微微皱眉,她忽然明白了,她的喘症久治不愈,一半是因为先天的病症,另一半也是因为这木槿花文身里渗透的药剂。元宏没有杀高清欢,必定是因为只有他才能用药让这病症不再加重。难怪从前只有高清欢送来的药才有效……

高清欢像能窥破她心中的想法一样,不等她开口问,便说道:“我不过是实话告诉了拓跋宏,如果没有我的药,你会咳血而亡。”

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冯妙心中却涌起更多的疑问来,慕容氏控制得如此严密,为何阿娘还能逃出来?为何夙弟能躲过看守,身上没有木槿花文身?

窗外天色渐渐泛白,一片寂静间,有兵刃摩擦的声响传来,冯妙惊得脸色发白,竟然会有兵卒愿意听从高清欢的调遣,看来他的确准备得很周全了。高清欢站直上身,在冯妙额上轻轻地抚摸了一把,说道:“今天说的话已经太多了,等我的事情办完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说话。我以前总对你说时机未到,现在时机终于到了,你要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他忽然凑得极近,与冯妙四目相对:“现在,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国玺在哪里?”

冯妙心思急转,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先去过永泰殿了,没等她想出个头绪来,高清欢已经用三根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颔:“妙儿,你应该清楚,即使你不说,我也有办法自己找出来。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知道不该背叛自己的血脉,看清拓跋氏的男人个个都绝情冷血,不值得你爱。”

她想要转开头,却被死死捏住,只能抿紧了唇不说话。

高清欢盯着她看了半晌,把手收回袖中:“你还跟从前一样倔强,我还记得,博陵长公主用藤条抽打你,让你冬天跪在水井旁边,可你一句话都不说,眼睛比屋檐上凝结的冰柱还要清亮。不过没关系,我要让你知道,慕容氏不是空有外表。”

他缓缓踱出几步,对着门外佩刀披甲的兵卒说:“去永泰殿,把太子殿下请过来。”站在最前面的两人答应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冯妙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什么,迟疑着问:“他们……是从前的东阳王府的亲卫?”

高清欢轻轻点了两下头,神色清冷看不出丝毫情绪。冯妙这时才恍然大悟,东阳王、北海王和废太子元恂,全都成了他的踏脚石。他一早就与东阳王接近,看中的不是东阳王本人,而是他手下这支训练有素的亲卫。挑唆叛乱、射杀东阳王,都是为了把这支亲卫变成他的。

冯妙冷笑出声:“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手射中了东阳王,他的兵卒怎么可能死心塌地效忠你?”

高清欢也微微地笑了:“妙儿,你也还跟从前一样天真。早在东阳王起兵叛乱之前,他手下的几名将领就已经被我收服了。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会轻易动手?更何况,他们现在是被皇帝赦免的乱党,编在军中只会被人看不起,可是跟着我,他们还有一次建功立业、改变一切的机会,只要给他们足够的利益,他们哪还会记得从前的主人是谁?”

两名兵卒很快便带着元恪返回了华音殿,元恪身上有些狼狈,眼神却很明亮,见到高清欢还问了一句:“你见到孤,为何不下跪施礼?”冯妙暗暗点头赞许,这话虽然问得带着些稚气,可已经隐隐带上了几分跟元宏一样的气度。

高清欢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孩子生气,他缓缓走到元恪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抬手掐住了他手臂上酸麻穴位。元恪并不孱弱,可高清欢在手上使了些阴劲,让他耐不住弯下身子。高清欢松开手,退开一步冷冷地看着元恪:“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有骨气的人终究要向有力气的人低头。”

元恪恨恨地瞪他一眼,揉着发酸的手肘不再说话。高清欢仪态悠闲地随手一指:“你们几个,去永泰殿里仔仔细细地搜,哪怕把每一块砖都翻过来,也要把国玺找出来。”他瞥了冯妙一眼,像是要证明自己是对的,补充道,“找到国玺的人,事后加封镇国公。”

那几名被点中的士兵,高声应着“是”离开,其余站在原地的人,目光里都带上了几分艳羡。对他们这些底层兵卒来说,镇国公几乎是拼杀一生都遥不可及的梦想。

“看见了吧,妙儿,”高清欢踱回殿内,“只要你手里有肉,他们就会听你的话。”

那几名士兵走后没有多久,殿外又走进一个人来,那人径直走到高清欢面前,盈盈施礼。冯妙看清那人的五官,更加吃惊,她料到高清欢这一次必定准备得十分周全,却没料到,连这个人也是高清欢布下的暗子。

那人跟冯妙几乎同时进入畅和小筑待选,在宫中是个面人一样的老好人,从来没有得到过元宏的青睐,只是一步步随着年节封赏按部就班地晋封位分。丹杨王妃因为独子不明不白地死去而在宫中伤人那天,还是她替冯妙挡住了那根发簪。

冯妙想到她的姓氏,心口猛地一紧,那人姓崔,从前太皇太后身边最信任的宫女也姓崔。前些天翻看宫中历代帝王起居的记录时,冯妙还看到过,从前曾经有一位很有贤名的汉臣,也姓崔,这位汉臣最后却因为触怒帝王而被处斩。

崔岸芷仍旧是一副憨厚模样,看见冯妙在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屈了屈身子,道了声:“皇后娘娘安好。”见礼过后,她转身面向高清欢,双手递上一支带龙纹的卷轴:“这是叔父亲笔拟写的,这几年宫中的诏书,除了皇上亲笔写的那些之外,大部分都出自叔父的手笔,只要加盖上国玺,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她的叔父是博陵崔氏中极有名望的大儒,在汉臣中间有一呼百应的影响力。卷轴递到高清欢面前,崔岸芷又接着说道:“希望高大人能履行诺言,事成之后,替崔氏的先祖正名。”

冯妙带着几分不解看她,崔岸芷走到冯妙面前,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却毫无悔意地向她解释:“博陵崔氏,是北方汉人中最早愿意在大魏做官的,崔氏的先祖,曾经是开国皇帝身边最受器重的文臣。当时崔氏的家主,跟在开国皇帝身边,负责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直接记下了拓跋皇室下令大举屠杀慕容氏的前因后果,因不肯按照皇帝的心意修改,所以被大魏开国皇帝杀死。”

她向冯妙低头,做了一个抱歉却无可奈何的表示:“博陵崔氏世世代代最擅长的,便是编史和考据,史官世家最重名誉。一个人的死微不足道,可百年崔氏的名声却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诋毁。皇后娘娘,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公道的评价。”

高清欢拿过卷轴,展开来一字一字地看。从冯妙所在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卷轴上的内容。那是用元恪的口吻写成的诏书,大意是说元宏在南征时下落不明,本应由太子元恪即位,可太子年少,独自一人无法承担如此重任,因此加封高清欢为辅政王,辅佐新帝理政。那意思再明白不过,高清欢会先想办法让元宏“下落不明”,再坐上辅政的位置,一点点把朝中大权握在手里,等到时机成熟,他会再让元恪下一道退位的诏书。

冯妙心中焦急不堪,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她很担心高清欢究竟会对元宏怎样。

高清欢看完了卷轴上的字,“哧”地笑了一声,忽然抬手把写有字迹的纸张一点点撕成了碎片,随手一扬,对崔岸芷说:“我原本想慢慢把本该属于慕容氏的江山拿回来,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已经等了太久,不想再等了。我可以直接跟现在的皇后成婚,登基做皇帝!”

冯妙听到他如此无礼的话,气得脸色涨红。高清欢走到她身边,拾起她柔若无骨的手说:“妙儿,不要总记着汉人那些规矩,鲜卑人本来就可以离开夫家再嫁,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幸好拓跋宏一直信任你,准你参与政事,我才能有这么一个快捷的机会。只要你肯嫁给我,朝中至少会有一半的人愿意向我臣服,另外一半嘛,就找个机会杀掉好了。正好你的儿子有一双跟我一样的碧眼,我可以对人说,他其实也是血统纯正的慕容氏,天意也想让慕容氏夺回从前失去的一切。”

他并不转头,声音却忽然变得清冷疏离,对崔岸芷说:“请你的叔父再重新写一份诏书来,你们崔氏想要的,我都会答应,那段旧事,本来就应该让天下人都知道。”

崔岸芷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默默记下他的话,退了出去。

派出去的士兵在永泰殿翻找了一整天,却没能找到国玺的下落。有人回来传信时,高清欢明显有些不快,只下令多派一倍的人去找,又命其余的人继续守好皇宫最内的几道门,把大臣和其余的羽林侍卫都阻拦在外面。宫中有过一次平定亲王叛乱的经历,那些老实守规矩的羽林侍卫,都不敢随意冲进宫门,免得被扣上谋反的帽子。

傍晚时分,高清欢命人把元恪看管起来,又命人准备了晚膳,只留下冯妙跟他对饮。把酒壶端过来时,冯妙心里犹豫了一刻,本想把素问准备的药放进去,可转念又想到,高清欢精通药理,如果一次不能得手,反倒引起了他的警觉,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两盏清浅琥珀色的酒放在面前,高清欢每次端起酒杯前,都会先俯下身子,在酒盏边浅嗅,辨别酒中是否有异味。冯妙暗自庆幸,还好刚才没有真的把毒药放进去。

高清欢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几杯酒落肚,才借着微薄的酒意缓缓开口:“妙儿,你还有什么事情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

冯妙知道自己逃不掉,索性跟他耗着时间:“我的事你都知道,我对你却一无所知,这多不公平。”

高清欢唇角微微上翘,一只手拈着酒杯,凝视着琥珀色酒浆的眼神中,带着些隐隐流转的欢喜,却又交织着不愿回忆似的痛苦:“妙儿,你想知道我的过去,我就全都告诉你。只不过……恐怕会跟你的想象很不一样。我不是一呼百应的天潢贵胄,从前……我是供人玩弄取乐的娈童。我唯一跟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的生身父母,都是血统纯粹的慕容族人,他们两个都有碧绿的眼睛。”

他饮一口酒,让自己微微发颤的嗓音平静下来,继续讲他不堪回首的往事。或许他从没对任何人讲过这些事,有时讲到某处,便会停下来,静默半晌才能继续。虽然他的表情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冯妙却知道,他的内心正涌起惊涛骇浪。

高清欢自己斟满杯中酒,话语间的醉意越来越浓:“直到有一天,我不愿屈从被人在街角毒打,远远地看见大魏皇帝的车驾经过,旌盖如云,万人跪拜。”他猛地站起来,仰头喝干了杯中酒,险些踢翻了身侧的坐凳,“那时我想,凭什么拓跋氏的人可以耀武扬威地做皇帝,我却要做这些遭人唾弃的事?他们凭什么看不起我这双碧眼?这双碧眼……这双碧眼象征着从前鲜卑最高贵的血统!比大魏皇帝还要高贵的血统!总有一天,那些嘲笑过我的人,都要跪在我脚下……”

也许是酒的作用,从前那副冷漠清贵外表不见了,他似乎又变成了在街角被人羞辱的少年,满心不甘。

冯妙拿起一块帕子,抬手递给他。高清欢摇摇晃晃地伸手,指尖刚触到帕子,又忽然向前移了三寸,整个握住了冯妙的手。他蹲下身来,想平视着冯妙的双眼说话,可不知怎么失去了平衡,竟然单膝跪倒在她面前:“妙儿,为了不再被人轻视,我什么事情都做过,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大燕皇帝慕容冲,也曾经是苻坚后宫中的娈童,最后还不是亲手报了仇?”

他反复揉捏着冯妙的手,把它展开贴在自己侧脸上:“我第一次在昌黎王府看见你胸口那朵木槿花时,你才几岁大,一双眼睛清澈无波,我从没见过眼神那么纯净的人。你被博陵长公主鞭打,被人轻视、辱骂,可你心里从不自轻自贱。”

“妙儿,我跟你才是一样的人,从出生起就背负罪孽。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我不怕使用一切最卑劣的手段。”他的话已经快要变成沉醉的喃喃自语,“可我没有……从来没有想要用卑劣的手段得到你,你是我所有梦想里最干净的一个。我希望你知道,拓跋氏的男人能够给你的,现在我也能给,我可以比他给的更多……”

冯妙用另一只手从桌上取了茶来,送到他唇边,心里忽然涌起深深的怜悯。越是听到这些疯狂的念头,她就越觉得阿娘聪慧睿智,阿娘曾经说过,轻贱还是高贵,并不在于别人的看法,重要的只是自己怎么看自己。她会爱上拓跋氏的男人,也并非因为他的姓氏或是身份,如果元宏不是皇帝,她会比现在更无拘无束地爱他。

高清欢推开茶盏,接着说道:“你有先天的喘症,那药会让你的病症加重,没有利用价值的婴孩,慕容氏不会白白养着,但也不会允许他们流落在外,长到六七岁大,如果仍然治不好,就干脆投进湖中了事。你的阿娘不想放弃你,也不想让第二个孩子重蹈覆辙,这才想办法逃走了。我见着你,本来应该处置了你,却鬼使神差地开始替你治病,盼着你能好起来,至少能活到我替慕容氏夺回一切的那一天。我希望你知道,没有人有资格那样对你,你身体里流淌的,是鲜卑草原上最高贵的血。”

听见他提起阿娘和弟弟,冯妙心中一动,忽地想到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把宫中的消息传递出去。她叹了口气,转过头去说道:“流淌着高贵的血又能怎样?夙弟已经被人灌下了毒药,现在是个痴傻聋哑的废人了。”

高清欢抬起迷离的醉眼:“那孩子真是只落进狼群里的羊,被连皮带骨吃掉是早晚的事。”他曾经无意间注意到,冯夙能背得出慕容世系谱,甚至能将那种古拙的字体写得惟妙惟肖,便引着冯夙写了一份。他并不是有意要让冯夙惹祸上身,只是那孩子实在太过天真,别人的一点点赞扬都会让他欣喜不已,以至于被关在羽林侍卫营里时,还会在纸上写那些字。

冯妙也站起身,走到高清欢身边,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嗓音:“夙弟本来就没有太多心愿,对陈留公主一见钟情,可是公主却对他不屑一顾,嫌弃他出身低微,我这个做姐姐的,什么都没能给他……”

“嫌弃”这个字眼,果然刚好触到了高清欢心底的隐痛,他冷哼一声,声音带上了几分阴郁:“拓跋氏的公主,能高贵到哪里去?他们的开国皇帝,抢走了慕容氏最尊贵的小公主,这笔账还没机会清算呢。等找到国玺,就传旨把陈留公主嫁给冯夙做妾,怎样?”

冯妙轻轻摇头:“陈留公主也是个烈性子的人,她哪里肯乖乖听话,说不定趁着宫中大乱,她宁可撞柱而死,也不肯受这种屈辱。”

“陈留公主不在宫中,”高清欢轻轻启唇,“我出来那天,她刚好出宫上香诵经去了。”

冯妙心中一动,接着说道:“其实公主婚嫁哪里用得着动用国玺,凤印就在我这里,虽然不能用来决断军国大事,安排一个公主的婚事还是绰绰有余。”元瑶并不是虔诚的信女,她回宫居住后,仍旧时常到寺里去,不过是为了回忆从前在云泉寺的日子罢了。这样的元瑶,是一定不肯就范的,只要她闹起来,总会有亲王或是臣子注意到宫中的反常情形。

她抬眼看着高清欢,放低了声音说:“你不是一直说慕容氏的血统最高贵吗?别的我都不要,我只想要夙弟实现心愿,让这个从前看不起他的公主,做他身边的姬妾。”

高清欢用双手捧起她的脸说道:“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才终于有几分慕容后人的样子了。我答应你,把陈留公主嫁给冯夙的凤旨,我亲自给你写。”他从书案上取过专门用来书写皇后凤旨的卷轴,提笔写下两行十分简略的字,因为带了几分酒意,那些字迹也像要从纸面上飞出来一般。

因为从前装左昭仪青鸾印的木盒子引发过元宏的病症,现在的凤印,只用一根丝带束在铜鼎的鹤嘴上。冯妙取过凤印,蘸了朱砂加盖在卷轴上。高清欢拉开房门,把凤旨交给门口的兵卒送出去。

冯妙趁着开门的一瞬,飞快地扫了一眼屋外,至少十几名兵卒把华音殿整个围住。她默默地叹气,就算高清欢不在这里,她也没有可能逃出去。

高清欢在宫中任职多年,十分熟悉大魏宫廷事务,他选择起事的时间,刚好是一年中最平稳的时节。官员的年度升迁都已经结束,黄河水患泛滥的季节已经过去,秋粮收获的季节却还没到,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皇帝或是监国太子裁决的事情。元恪三五天不见外臣,只是引起了群臣的猜测,却并没有真的耽搁什么事。

他在镇国公的头衔之外,又许下了高额的赏金,命人继续去寻找国玺。他也曾经亲自问过元恪,恐吓、诱骗……各种手段都用了,却始终一无所获。元恪身上的硬气,不知道究竟来源于哪一边的血统,连高清欢都对他束手无策。

几天过去,高清欢开始变得急躁起来。找不到国玺,就没办法下诏,没有正式的诏书,他就没办法让那些迂腐的老臣心服口服。他也有几次想要套问冯妙的话,冯妙只是摇头说自己不知道,她每天还要喝高清欢送来的药,害怕他在那药里掺进迷药,再来问她,她索性从不过问元恪究竟把国玺藏在哪里。

风平浪静之下,酝酿着暴风骤雨。高清欢正坐在华音殿内,翻看着冯妙从前看过的书,一名兵卒走进来,有些惊慌地对他禀告:“陈留公主……陈留公主不见了……”

高清欢猛地站起来,沉声喝问:“什么时候的事?”

那人目光闪烁地回答:“不……不知道,公主收到赐婚的凤旨后,就大吵大闹,不肯嫁给冯家的傻子。可没想到,陈留公主竟然带着自己的侍卫,冲进任城王府去了,说要请任城王做主。”

冯妙听了心中一喜,她差点忘了,任城王还在洛阳。老王爷年事已高,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但他的威望却还在。

那一点喜悦,很快就被高清欢残忍无情的话语击打得粉碎,他面无表情地吩咐:“任城王已经卧病太久了,你去找到那个给任城王治病的郎中,让他给任城王开一服长睡不醒的好药。”

他转过头,看着一脸怒容的冯妙,微微挑起嘴角:“没留神,倒是被你给摆了一道,让陈留公主跑出去搬救兵。不过没关系,我再多留五天时间,找得到国玺便罢,如果找不到,到第五天我就带着你去太极殿,直接改元登基。”

冯妙的心直沉下去,她知道高清欢不是在开玩笑。从前那次叛乱之后,元宏已经削减了宗室亲王的私人护卫,大军又被南边的战事困住,他手底下的人虽然不多,可要控制住洛阳城中的皇宫,还是易如反掌。

“妙儿,没用的,”高清欢狭长的眼角向两侧舒展,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慕容氏的人回来了,你也该清醒了。”

谷塘原行宫中,元宏一手捂住胸口,另一手在地图上比量着进军路线。他的猜测没有错,王玄之带去的两千人,的确是为了困住护送萧鸾的人手。那两千人几乎已经拼杀殆尽,他把右裨将带去的一万人,也分成小股不断地侵扰南朝军队。

萧鸾已经进入弥留状态,南朝军中人心惶惶,谁也不肯用自己手下的兵卒全力抵抗,人人都在观望等待。建康城中,已经有人扶持萧鸾的嫡子萧宝卷继位。这位从小娇生惯养的皇子,既不懂治国,也不懂领兵,索性把国家大事都交给身边的近臣处理,自己只顾玩乐。

南下的通路已经打开,再修整一两天,就可以号令大军对建康发动猛攻。元宏心中埋藏多年的雄心壮志,很快就要实现了。他站起来,在殿内来回走了几圈。做完这一件事,他就可以多花些时间陪伴冯妙和怀儿了。他答应过,要亲自教怀儿骑马射箭,等战事结束,怀儿也该有三岁了,正可以挑选一匹小马驹,开始慢慢学着跑了。

想到冯妙,元宏便觉得心口剧痛。每天都有战报送回洛阳,有时他会刻意让元勰在战报末尾加上几句话,都是从前跟冯妙一起翻看史书时说过的话,如果冯妙看见了,便会知道他在想她。

离开洛阳这么久,其实元宏心里已经后悔了,不该这样不告而别,他知道冯妙一定会担心他的身体,怕她想得太多,又引起咳喘病症来。他早已经想得明白,冯妙会那样说,是因为把他当成不分彼此的爱人,所以才不准他欠了王玄之这个外人的人情。等再见面时,他一定要重重捏几下冯妙的鼻尖,惩罚她口是心非,然后再把她整个儿抱在怀里,向她认错。帝王是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有错的,可是丈夫却不要紧,这些事情原本就分不清究竟谁对谁错,只要冯妙能开怀一笑就好。

元宏想起这些,嘴角就不自禁地上翘,心里却泛起浓浓的苦涩。这么多天了,洛阳没有任何回信送来,难道冯妙还在跟他生气吗……

殿门忽然被人推开,始平王元勰走进来:“皇兄,行宫北面发现一队人,正往这个方向来,要不要放箭射杀?”

元宏微微皱眉,大军都在休整,王玄之那边也不可能再分出多余的人过来,这队人的确很可疑,最稳妥的方法当然是先放箭射杀。不过北面正是洛阳的方向,元宏沉吟片刻,还是说道:“派一队人去截住他们,带活口回来。”

始平王元勰应声去了,他心里的想法也跟元宏类似,此时外面正下着大雨,并不是偷袭的好时机,也许是什么人从洛阳专门来这里。

一队骑兵从行宫侧门出发,没多久就围住了那一队可疑的人,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把那队人带了回来。人带到始平王面前,手脚都被捆住,动弹不得。元勰盯住其中一个人看了半天,忽然狐疑地叫人取来干净的帕子,擦去了那人满脸的污泥,一张清秀白皙的脸露出来,正是陈留公主元瑶。

元勰忍不住发笑:“瑶妹,你这是在闹什么?刚才差点就命人乱箭将你们射杀了,你知不知道?”

元瑶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仰着脸问:“皇兄呢?我要见皇兄!我要让他知道,他的皇后在宫里做的好事!”

“瑶妹,不要胡说!”始平王元勰听出元瑶的语气不善,低声呵斥。

元瑶冷哼一声,不愿跟他多争辩:“我只跟皇兄说,皇兄在哪里?”

始平王叹了一口气,命人解开捆住元瑶的绳索,带她进入皇帝的住处。元宏也很惊诧,笑着问:“瑶妹,你怎么来了?身上这么狼狈……”

元瑶端端正正地跪倒在皇帝面前,俯身下拜:“皇兄,您不在洛阳这些日子,皇后冯氏秽乱宫闱,夜夜与内官高清欢同宿。他们狼狈为奸,要把我嫁给冯家那个傻子,怕我不从,还派了士兵来看管我,我躲进任城王的府邸,才找到机会悄悄出了城。那些话,都是他们派来看管我的士兵说的,千真万确,请皇兄明察。”

她从小备受宠爱,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说话,元宏站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子问:“你说什么?宫中出了这样的事?”

元瑶点头说道:“皇兄,我这一生婚姻不幸,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用自己的婚事来说谎。”她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出后面的话来,“我今天在皇兄面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如果不是,就让我平生所喜,全都变成天长日久的痛苦,至死才能解脱!”

听她说得如此严重,始平王元勰也走上前来,低声对元宏说:“皇兄!您该知道,皇嫂不是那样的人。”

元瑶一路上都憋着这口气,此时终于有机会说出来,难免更怨毒些。她瞥了始平王一眼,不屑地说道:“她帮你安排了一位王妃,你当然会替她说好话。我在宫里碍着她的眼,她现在要把我也不明不白地弄走了!”元瑶并不知道始平王与含真、弄玉的一番波折,这句话也是一时口不择言的成分多些。

始平王元勰本要开口反驳,可他知道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最近又为了战事耗尽精力,不想在他面前与瑶妹争吵,终究还是忍下了,只等元宏裁断。

殿内灯火昏暗,元宏线条明朗的脸上,被半明半晦的光线勾勒出浓重的阴影来。他沉默半晌,对身后的两人说:“瑶妹,你的婚事朕会替你做主取消,绝对不会让你嫁给冯夙。勰弟,你派人回洛阳去传朕的旨意,皇后冯氏品行不端、秽乱宫闱,赐她鸩酒……留个全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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