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缺与朱元章二人对撞,竟然平分秋色、不分胜负,都摔了一个仰八叉、狗墩子。
二人心中各有疑惑:‘好硬!’
“臭小子,冒冒失失的,怎么如此不稳当!”朱元章板着脸,迳直进了一间密室。
朱缺想发作。
不过,眼瞅周围那二三十名拱卫司高手,他心底也有些怂,便默不作声的跟了进去。
其余人等,包括毛骧在内,很识相的没有跟进去。
甚至,还刻意的往远处挪了挪……
这间密室面积甚大,摆设的犹如一个大书房,七八个松木书架上,满满当当全是书籍、账簿、田亩册等物。
朱元章在一张大桌子后面坐下来,正襟危坐,目光炯炯的瞪着朱缺:“怎么,心里头有些不服气?”
回身关好房门,朱缺这才叹一口气,一屁股坐下来,幽怨的说道:“爹,你这个老渣男,到底在外面养了多少房妻妾?给我生了多少个堂哥堂弟?我是不是你最嫌弃的那个?”
朱元章瞬间破防:“你……罢了,爹对不起你,让你这些年受苦了。”
朱缺眼眶一阵湿润,深吸一口气,澹澹说道:“不劳指挥使大人挂念。”
朱元章:“……”
这小子的嘴唇的确有毒,一张口就怼得老头儿无话可说。
“爹……呃、朱大人,”朱缺像模像样的躬身施礼,道:“儿子不适合入仕为官,更不适合在您老人家的手下当官。
所以爹,还是将咱这总旗的身份给拿掉吧。
儿子生性惫懒,受不得别人的束缚,就会种种田,培育培育种子,偶尔进山打几只野味换换口味,你这样假公济私让儿子当官,让儿子很为难。”
朱元章使劲搓着大手,嘿嘿笑道:“儿子,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咱这不是想着要让咱老朱家后继有人嘛……”
朱缺摇摇头,正色说道:“爹,你假公济私,辜负皇恩,小心让皇爷朱重八砍了脑袋!”
朱元章哈哈大笑,饶有兴味的说道:“要是你这正七品的官身,是咱洪武皇帝亲口敕封的呢?”
朱缺苦着脸:“儿子最怕的,就是这个……”
“皇帝看中你,想给你一个更好的前程,有什么可怕的?”
“爹你是知道的,咱对当官没兴致啊!”
“正因为你对当官没兴致,皇帝才让你去当官。”朱元章舒坦的伸了一个懒腰,笑道:“而且,他才会让你进拱卫司当官!”
朱缺沉默了。
好像还真是如此,。
帝王心术,向来如此,拱卫司、锦衣卫这样位高权重的皇帝心腹,如果混进来一堆官迷、财迷……
想想后世大明崇祯时,那几位‘缓于害人而急于得贿’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养耕、骆养性、吴孟明之流,其恶果简直不堪设想。
“爹,儿子有一事相求,还望周全。”沉默好一阵子,朱缺开口说道。
“什么事?”朱元章有些警惕的问道。
“你是拱卫司都指挥使大人,想必能随时随地见到皇帝陛下,”朱缺沉吟几声,郑重其事的说道:“爹,儿子恳请爹到皇爷朱重八那里,给儿子求一个恩典。”
“什么恩典?”
“给咱弄七八个免死金牌、免死铁券什么的,要不,让他亲笔写一道圣旨,保证以后不杀我……”
“混账!”
“爹!”
“儿子,你咋就这么怕死呢?好端端的,皇帝为什么要杀你?”
“爹,不是儿子怕死,是有些怂。”
“你个臭小子,你怂什么啊?”
朱缺摇头苦笑,干脆在椅子上躺平,有气无力的呻吟几声,道:“爹啊,你这个老渣男,你这是想把亲生儿子给害死啊……”
朱元章也上了火气:“混账,你明明就是一块美玉,却偏生如此自甘堕落,混吃等死,根本就不是一个站着尿尿的!”
朱缺懒得跟老爹分辨,干脆开始闭目养神。
朱元章忍了又忍。
终究,他还是忍住了。
这要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早就几鞋底子给抽过去了,翻了天了还!
“缺儿,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爹也就给你摊牌了。”朱元章也往大椅后背上一靠,躺平了。
“摊什么牌?我不是你亲生的?”朱缺没好气的说道。
朱元章:“……”
这小子、不会察觉了什么吧?
“爹之所以在陛下面前,给你讨来一个官身,其实也没指望你能当多大的官,”朱元章的声音有些低沉,“而是给你一个护身符、挡箭牌而已。”
护身符?挡箭牌?
朱缺略加思索,心想这倒还真是一个不错的说法。
如果他有了一个拱卫司总旗身份,应天府尹孟端,以及那一帮如狼似虎的衙役,见了自己根本就不敢龇牙……
“爹,你还是到皇帝哪里给咱求几个丹书铁券什么的……”
“混账!”
“真的,爹,儿子这么贪财好色……”
“滚!”
朱元章大怒,一脚将面前的大桌子蹬翻,上面摆放的笔墨纸砚、书籍、账册、印泥等物,稀里哗啦洒落一地。
“爹,儿子先去找那应天府尹的晦气!”
朱缺对老爹的无能狂怒,根本就不予理睬:“狗日的读书人,嘴皮子一翻,就想杀人灭口,老子嫩死他!”
说着话,他一把拉开密室大门,大踏步走出亲军都尉府大门,直奔应天府衙方向而去。
一熘烟的,便不见踪影了……
……
“陛下。”毛骧走进密室,躬身施礼。
“唉,儿大不由爷啊,”朱元章叹一口气,幽怨的说道:“这臭小子,简直是朽木不可凋、狗肉不上台板啊。”
毛骧躬身抱拳,道:“陛下,少爷他很好。”
朱元章一愣:“有多好?”
毛骧正色说道:“他不贪图权贵,为人机敏,心底善良,却又不乏杀伐决断,的确是一块难得的良才美玉。”
朱元章叹一口气,苦笑道:“可是这小子不愿入仕为官,为我大明所用啊。”
毛骧沉默几个呼吸,道:“他今天给孟端下套,手段很下流。”
朱元章面色一僵,旋即哈哈大笑,道:“好,这儿子,咱还真得好好培养一番。”
“对了毛骧,他亲生父亲朱国瑞那边有没有消息?”朱元章突然想起一事,随口问道。
“他亲生父亲……”毛骧明显有些迟疑。
“说。”朱元章坐直了身子。
“朱家庄庄主朱国瑞,十三年前贩茶北上,在北平、大同、辽东之地都有踪迹,”毛骧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在五个月前,他被人杀死了。”
朱元章勐的站起身,沉声问道:“被人杀死了?”
“谁干的?”
言辞之间,冷冽异常。
帝王气势瞬时暴涨,让毛骧都感觉一阵心底发寒,犹如面对一条远古巨龙……
“延安侯唐胜宗。”毛骧道。
“说。”朱元章冷冷的说道。
“唐胜宗因擅驰驿骑,被陛下夺爵,适逢山西百姓闹饥荒,唐胜宗戴罪立功前往抚慰、赈灾,结果,山西官吏贪墨赈灾钱粮,激发民变……”
毛骧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朱元章:“继续。”
毛骧继续说道:“太原府、大同府几位总兵飞报朝廷,却说是刁民造反,朝廷下令剿贼;唐胜宗戴罪立功,斩杀代县闹事百姓、盗匪、过往商贩总计约一万九千余人,并因此军功,恢复爵位。
朱缺少爷的亲生父亲朱国瑞,刚好去山西代县……”
“好了,咱知道了。”
朱元章目中寒光一闪,慢慢蹲下身子,开始拾捡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笔墨纸砚、书籍、账册、名单、印泥等……
“陛下!”
毛骧赶紧跪地,手忙脚乱的帮着拾捡。
“滚。”朱元章低声说道。
“陛下……”
“滚!”
毛骧大气都不敢出,默默退出密室。
偌大的密室里,只剩下朱元章一个人。
他始终没有抬头,慢慢的,艰难的,一样一样的,将自己蹬翻在地的物件……捡了起来。
然后,重新摆放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