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缺终于还是没有拗过孔希脸这倔老头儿，干脆大大方方的给众人还了一礼：“众生平身。”
孔希脸、众学子：“……”
镇海王这话说的、咋有点不对劲？怎么成了‘众生平身’了？
不过，此等细节没关系，还是先打好眼下这一仗再说。
“老孔，你对高丽或者高丽水师可有什么消息？”朱缺将一个远视镜递过去，孔希脸却没接。
老头儿十分轻松写意的一伸手，立时便有一名学生双手过来一架双筒的远视镜，上面竟然还设计了一个螺丝调节的装置……
朱缺幽怨的瞅着孔希脸：“老孔，设计出好东西也不给咱搞一架？”
“想要？想要你吭声呗，”孔希脸嘿嘿一笑，十分骚包的说道：“第一批远视镜镜片很一般，只能达到七倍左右，关键是透明度不够……咦，不对啊，高丽水师战船上悬挂的牙旗，怎么是个李字？”
“莫非是李成桂那厮？”
李成桂？
朱缺也是一愣，随口说道：“现在是洪武十二年，高丽国主不是王颛么？”
孔希脸一边观察着，一边滴咕道：“王颛那个高丽国王，不过是傀儡而已，迟早会被李成桂那一窝子给弄死，啧啧，朱缺少爷你看，前面那几艘货船上胡乱丢弃的，可不就是高丽国王庭所用之物么？
莫非，李成桂那厮造反了？”
朱缺用自己的远视镜观察一番，果然，之前他不曾注意到，最先进入黑龙港的货船甲板上还真是丢弃着几样十分精美豪奢的小玩意儿。
他回想那些率先上岸的‘贵人’，心中已然有所猜测：“高丽国爆发内战了。”
“至少发生了宫廷巨变，”孔希脸放下远视镜，皱眉沉吟着说道，“高丽国内发生巨变，这对大明来说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啊。”
朱缺侧头看一眼孔希脸，突然笑道：“对镇海王来说呢？”
孔希脸叹一口气，道：“肯定是大好事，可惜，咱们没有战船也没有足够的兵卒，只能便宜李成桂那厮了。”
没有战船，也没有足够的兵卒……
朱缺陷入了沉思。
当初他选择北上来到苦兀岛，建立自己的第一个领地，就是想先在苦兀岛上猥琐发育几年，搞出坚船利炮后，便趁着高丽国在几年后的一场内乱，发一大笔横财，却不知怎么搞的，竟然与自己记忆中的剧本不一样了？
原剧本中，大明洪武二十一年，高丽国主王颛派大将李成桂远征辽东，试图偷袭铁岭卫的大明守军；李成桂麾下四万兵马，明军在铁岭一线布防二十万人马……于是，李成桂干脆打回老家，灭了派他去送人头的高丽王，建立了所谓的‘李姓朝鲜’。
是明初高丽国内乱提前了？
还是他记错了……
就在此时，黑龙城南门的战斗打响了。
那些海盗上岸后，兵分两路，其中一路循着那二十几名‘高丽贵人’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另外七八十人，则气势汹汹的向黑龙城方向奔来。
在这些海盗的印象中，苦兀岛荒凉无比，上面居住的土着部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笔笔财富、一个个猎物而已，就算眼前出现一座高大坚固的城堡，也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所以，这几十名海盗大摇大摆的奔过来，在距离城墙七八十步左右时才停下脚步。
这是普通弓弩所能达到的有效距离。
“这是哪个部落的营寨？打开城门，将你们的药材、皮子、金砂乖乖的送出来，放你们这些野人一条生路！”
一名海盗双手叉腰，大声呼喊着，却是苦兀岛上人数最多的阿依努部落的语言。
“你们是谁？”城墙上探出一颗脑袋，笑眯眯的问道。
“我们是海盗，快点将财物……啊！”
那名海盗正在说话，冷不防一支弩箭骤然射过去，直接在他的喉咙上炸出一团血雾，并将他的身子带出去三四步才倒地。
海盗们又惊又怒。
这座营寨里竟然有弩箭？而且，根据这一箭的威力，至少也是十分先进的弩机，因为，就算高丽国精锐之师配备的弓弩，也就是五六十步内才能有如此威力！
他们撒丫子往远处退出去几十步，然后，甚为疑惑的望着眼前这座用巨石、巨木构筑而成的大城，面面相觑。
显然，对于他们这些海盗来说，攻城并不是他们所擅长的战斗类型，像一群疯狗那般一拥而上，对手无寸铁的人大开杀戒，才是这些人最喜欢干的……
这帮海盗围拢在一起，低声商议一阵，便发一声喊，向另外那一队人追了过去，钻入一片茂密树林后，便没了动静。
于是，黑龙城便陷入了一片奇怪的静谧。
留在海盗船上的人，那七八艘搁浅货船上的人，满脸困惑的看看高大的黑龙城，再看看东面的那片树林……
就在此时，高丽水师的战船缓缓驶入黑龙港。
显然，他们与那些海盗是一伙的，在一番短暂的沟通后，其中两艘战船迳直向黑龙城方向逼近，并试探着开了一炮。
结果，因为距离太远，炮弹堪堪落在海边的沙滩上，炸出一个大坑。
这一幕落在三四里外高处的朱缺眼里，对高丽战船上的火炮射程大致有了一个估计：“老孔，高丽战船上的火炮射程，最多一千步。”
“不对，是九百步左右，”孔希脸很笃定的说道，“再过一段时间，咱们的火炮有进展了，可以轻松打掉他们的战船。”
朱缺点头，笑道：“上次给你的一些构想图纸，你觉得怎么样？”
孔希脸瞥一眼朱缺，嘁了一声：“你的那也叫图纸啊？等过段时间捯饬出来了，让你看看，什么才叫惊天霹雳炮！”
朱缺拱拱手，不说话了。
这位老读书人简直不是人，不要说举一反三，就算人家举一反八、反十，那也似乎很正常，谁让人家姓孔呢……
“这仗打的有些乏味啊，要不，整些酒肉过来，咱们边吃边观战？”
“嗯，的确有点乏味。”
于是，不一会儿功夫，黑龙城的瞭望台上，一熘齐的摆了七八个烧烤炉子，朱缺、孔希脸老先生等人一边撸串，一边饮酒观战，时不时的，还遥指海面点评几句。
因为这一仗打得实在太过平澹了。
高丽水师战船，在试过一发火炮后，便干脆就停泊在黑龙港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至于那些海盗，自打钻进东面的密林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只有朱缺心里清楚，那些人早就被沉杀统统拿下，已经通过密道送进了黑龙城……
……
无聊的时光，往往给人的感觉就是过得很慢很慢。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日已偏斜，那些水师战船上的人才开始慢吞吞的放下一些小舟，开始陆续往岸上送人；海盗船上剩下的人，也开始登陆。
对眼前这座黑龙城，他们好像有点不怎么在意？
朱缺注意到，那些高丽水兵的武器多为弩弓、火铳，并且，每一个人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瓮，差不多狗头大小的样子。
他们奔到距离黑龙城墙一百五十步左右时，便摆出一个防御阵势，并从船上搬来一些铁棒、绳索、铁架子等物。
“嗯，终于有点意思了。”
孔希脸撸着串，随便用远视镜看一眼，咧嘴笑道：“他们搬运过来的铁架子，是短距离抛射油火瓮的，在海战中专门烧船的。”
朱缺第一次见识，端了一碗酒，很仔细的看着那些水兵的一举一动，口中啧啧不已：“啧，这种懒洋洋的兵卒，打个屁仗，还不如派一群高丽娘们儿过来。”
孔希脸哈哈大笑，道：“你还别说，这真要说起来，高丽娘们儿的战斗力的确远胜高丽骑兵、步兵和水师。”
朱缺笑道：“愿闻其详。”
孔希脸端起一碗酒，浅饮一小口，咂巴着毛茸茸的嘴巴：“高丽国最出名的两个衙门，你可知道？”
看着朱缺茫然的神情，老头儿嘿嘿笑着继续说道：“这两个衙门，便是大名鼎鼎的结婚都监、寡妇处女推考别监，其主要职责，便是替蒙元把关，选拔那些身体健康、容貌甚美的高丽女子，送到蒙元军队里去当女奴，所以，蒙元军队打了胜仗赏高丽女子，便成了一种文化传承；
当然，这一百年下来，前元皇帝为了笼络人心，曾先后将七位公主下嫁高丽国王……”
朱缺听得目瞪口呆。
这种黑历史他可不曾在教科书上读到过，他只知道，前元朝廷官府统御汉人时，采用的是一种类似牲口改良的模式，将天下的人种的血脉中基本都掺了沙子……
不过，高丽国的这种事，的确是第一次听说。
他登时就明白过来，为何在前元暴政被朱元章推翻后，高丽国作为附属国，为何与大明处处不对付，感情是前元、高丽双方经过长期的“融合”，三代高丽国王都流着元朝皇室血统，自然倾向于依附于前元王庭？
当然，这种隐秘之事，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如今，他从大明朝那口铁锅里跳出来，成了这座天下真真切切的‘第三者’，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就很令人心旷神怡。
然后，他就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因为，他想到一种可能：当朱元章和他的大明铁军横扫漠北、辽东和高丽后，举目四望，发现海外之地都属于‘大明镇海王’的地盘，不知会作何想？
这种恶趣味的想法，让朱缺忍不住又斟满了一碗酒：“老孔，共饮一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