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缺在海边的那块巨大岩石上想清楚了一个人,也想清楚了一件事。
所以,等他安顿完手头的一摊子烂事,便让红泥她们每人抱了一坛酒,趁着酒意叩响了孔希脸老先生的门。
“朱缺少爷啊,怎么,突然想通了?”
似乎早就猜到朱缺会来,孔老夫子的桌子上摆了几样小点心,都是朱缺和他最喜欢吃的。
朱缺却不说话,在房子里一阵乱翻,就连床底下、屋顶上都没放过:“老头儿,你把那位女之国的阿姨藏哪里了?”
孔希脸咧着嘴笑,露出两个豁口:“君子不器。”
“放屁,你这种读书人坏的很,白天是教授,晚上是禽兽……不对!”朱缺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读书人老了,就反过来了。”
“白天是禽兽,晚上是教授!”
孔希脸老先生没有反驳,而是默默斟满两碗酒,自己端了一碗:“来,镇海王,走一个?”
朱缺没有推辞,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他一屁股坐下来,慢慢吃着点心,悠然说道:“你这老狐狸,年轻的时候想干一番大事,没胆子干;结果你看看,现在想造反了,你却老了。”
“本少爷之所以讨厌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因为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乡野村夫中间,读书人最喜欢以自己的想法摆弄别人,偏生还不能像商鞅、李斯、韩非那帮家伙有实战能力。”
“而你,老孔,你喜欢摆弄自己,所以你这个读书人才是真的读书人种子。”
孔希脸嘿嘿笑着,也不吭声。
显然,这一老一少两条狐狸,终于能尿进一个夜壶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他们只喝酒不说话,直到两个人酩酊大醉,这才哈哈大笑着拱手道别……
……
孔希脸的办事效率令人咋舌。
只用了一日一夜,一批小型车床的图纸就送到了朱缺的桉头,无外乎就是一些简单的螺丝、螺帽、铁钉、铁链、斧头、榔头、十字镐等小玩意的制造车床,约莫有十几种。
另外还有几卷图纸,则是枪机、撞针、尖头子弹等‘绝密构件’的生产车床,自然是极为精密,就算以朱缺的眼光看来,也是十分震撼的。
“这一部分不能在民间流传开来,”孔老夫子警告朱缺,“百姓日用而不知,这才是真正的王者之道,这一点,唐人就做得不错。”
“朱元章呢?他做得如何?”朱缺突然问道。
“咱们大明的那位朱皇帝么……比你我都要精明很多,在你没有发育起来前,绝对不要去招惹他,也尽量不要去撩拨他,”孔希脸十分郑重的说道:
“因为,他的心思很深,不能以常理而论之。”
“总之,起于微末的皇帝,固然很爱民,比那些豪门世族出身的伪君子要强上很多很多,但你别忘了,这人啊,一旦称了王做了帝,心里念念不忘的终究还是他的江山社稷千秋万代,这也没什么可非议的。”
朱缺点头,道:“对,咱们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孔老夫子哈哈大笑,天真烂漫的像个孩子……
……
洪武十二年,时间好像过得很快,一眨眼,又要过年了。
这一日,朱缺参观完黑龙卫的‘打靶训练’,才回到镇海王府上躺平,门外就传来一阵十分凄惨的哀嚎:“少爷在哪里,我要见少爷,少爷……少爷俺终于找见你啦……”
鬼哭狼嚎的,就像一只大泡牛的嚎叫。
吗的,这世上能发出此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干嚎之声者,只有憨货张彪啊?怎么,他来到苦兀岛上了?
谁也没告诉过他啊!
朱缺一愣,忽的一下从马扎子跳起来,然后,想了想,便又躺平了:“让那憨货进来。”
不到三五个呼吸。
张彪狂奔进门,直接向躺平在马扎子上的朱缺少爷身上扑去,却被紧随其后的沉杀一把提住衣领:“你想压死少爷?信不信我戳你?”
张彪咧嘴大笑几声。
旋即,大黑脸上热泪滚滚,将满脸的毛发打湿两大片,黏湖湖的粘在脸上:“少爷哎,彪哥想死你嘞……”
朱缺懒洋洋的睁开眼睛,颇为嫌弃的骂道:“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只能想不能死,你脑子有坑啊?”
被朱缺臭骂几句,张彪的心情登时大好起来,搬了一个小凳子,乖乖的蹲坐在朱缺腿边,十分熟练的开始捏腿:“少爷,听说你们在这鸟不拉屎的荒地上日子过得艰难,我就给你们想办法送过来几船粮食……”
朱缺瞪大了眼:“你走海路过来的?”
他早就注意到,张彪比以前更壮了也更黑了,手上、脸上、脖颈上的皮肤看上去十分粗糙,一看就遭了不少的罪。
“不走海路还能咋的?你爹的地面上咱谁敢去?”张彪愤愤不平的骂道:“少爷,你爹他不是人啊,本来好好的二十船粮食,硬生生的被他手下的海盗给抢走了十二船。
另外,还击沉了三艘运粮船,现在就剩下五船了……”
朱缺在张彪的大头上扇了一巴掌,骂道:“吗的,海路难行,风险太大,没有大海船组成一个船队,简直就是九死一生,谁特么的让你过来的?”
张彪瞪着两只怪眼,凶巴巴的瞅着沉杀,小声哔哔:“反正不是沉哥……”
朱缺明白了。
一定是沉杀想办法给这憨货传信了。
他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沉杀说道:“老沉,你简直是胡闹啊!”
以他的打算,翻过年就可以尝试建造大铁船,明年无论如何都可以想办法去台澎宝岛那边了。
“少爷,我想他了。”沉杀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话,转身出门,在门口的台阶上负手而立,仰面向天,似乎在偷偷的流泪?
吗的,都什么时候了,还装他的杀手范儿。
不过,朱缺的鼻子,也没来由的一阵酸楚:“好了好了,既然张彪来了,咱们就可以开席了。”
张彪咧着大嘴一声干嚎:“少爷!”
“好了好了,别趁机往少爷我的衣服上抹鼻涕!”看着张彪一本正经的抓起他身上绸衫,直接去擦拭大黑脸上的眼泪鼻涕,朱缺又气又笑,一脚将这憨货蹬了个狗墩子。
“信不信把你送回台澎宝岛?”
张彪大吃一惊,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告饶:“少爷,别啊,那边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营寨也修筑起来了,开垦荒地四万多亩,还组织了一支九百人的队伍……”
“彪哥真的回来了?”
“张彪,你还不死出来让我踢几脚!”
就在张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时,门外传来红泥、黑妞两名小侍女嚣张的叫声:“张彪人呢?他是不是又趁着少爷不注意,往少爷的衣服上抹鼻涕了?”
“张彪,给我滚出来!”
张彪一骨碌爬起来,咧着大嘴,一边干嚎一边健步如飞的奔出去:“红泥,黑妞,两个小丫头片子想不想你彪哥?”
紧接着,门外便传来一阵拳打脚踢声。
夹杂着张彪嚣张的仰天长笑之声。
苦兀岛上,镇海王府里,终于闹腾了起来:“过年啦,彪哥回来了,可以开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