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庆祝庆祝铁路、蒸汽机、步枪三样新事物的问世,朱缺亲自下厨,整治了满满当当一大桌子肉菜,并让红泥她们搬来几坛酒。
朱缺先干为敬,连干三大碗烈酒,方才开口致意:“本少爷,感谢大家这一年来的辛苦。”
众人赶紧端起酒碗:“少爷更辛苦。”
其中,尤其以孔希脸老先生的嗓门最为清亮,竟隐约间有若凤鸣之声,倒让大家侧目不已。
到底是老孔家的种!
“朱缺少爷,咱们现在有了一定的基础,就该立几条规矩、定几条制度,从而让大家都明白,跟着少爷……不,跟着你这位镇海王,能走多远!”
两碗酒下肠,老孔就又开始劝戒朱缺‘起兵造反’了。
以前好多次,朱缺都会避而不谈,或者装傻卖愣,故意以一通骚话支开也就是了,所以,老夫子对朱缺少爷‘不肯造反’这件事都有些魔障了。
这一次,朱缺却很认真的点点头,默不作声的干了一碗酒:“老孔,你说吧,下一步该咋办。”
孔希脸老先生目光炯炯的凝视着朱缺的眼睛,良久良久,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朱缺少爷,以前劝你起兵造反,是因为你这人心里没有仇恨和偏见,所以,定然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
如今,你的心境不稳了。
你有仇恨,有怨恨,甚至、怨毒,已经不适合造反了。”
朱缺摇摇头,道:“你错了,老夫子,不是我朱缺不适合造反了,而是你害怕了。”
“你害怕我会打回大明去,成为第二个朱元章。”
“是不是?”
孔老夫子沉思良久,道:“是。”
“你尽可放心,如果有一天我路过大明朝,只会杀唐胜宗九族、不,十族,顺带着杀掉应天府尹孟不群那老匹夫。”朱缺很认真的说道。
“那你在恨什么?杀一个小小的延安侯,不足以平息你此刻的怒火,”孔希脸老先生也开始认真起来,他端详着朱缺的脸庞、眼睛、嘴唇,“你在恨这世道?恨这天道不公?如果真是如此,老夫劝你还是别造反了,你这是徒劳无功而已。”
朱缺哈哈大笑。
这老狐狸,果然是书读到一定境界,就有点神神叨叨了。
竟然一下子就看透了本少爷……
“我不是恨这座狗屁天下,而是恨我自己力量不够,不能保护自己和你们这些家伙而已,”朱缺低落的情绪很快就被掩饰过去,脸上终于再次浮现出那种惯有的嬉皮笑脸:
“老孔,本少爷从一开始就想做个纨绔恶少,种亿点点田,搞亿点点钱,手下养活亿点点喜欢我的人和我喜欢的人而已,没有什么大的志向。”
“以前是,现在是,今后,还是如此。”
朱缺不再理会孔希脸老先生,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这种有点变态的大读书人心里想的事情,一定大到他这个纨绔子不能理解的地步。
所以,就先让他干着急着,到时候实在憋不住,迟早会找他的。
果然,就在朱缺与大家吃吃喝喝、拉拉扯扯,已经有七八分醉意的时候。
孔老夫子已经忍不住了。
他一把扯住朱缺的胳膊:“朱缺少爷,老夫这里有二三策,可养民、富国、强军、平天下。”
朱缺嘿嘿笑道:“如果是那种广积粮、缓称王、高筑墙的道理,就别讲了,我家小侍女都知道那些玩意了。”
孔老夫子嘿嘿笑着,使劲搓着手,慢慢伸出三根指头:“三条,只有三条,即可让你的这个烂摊子步入正轨。”
朱缺道:“有屁就放。”
他就有点纳闷,为何古代谋士给主公献策,都是三条、三点、三策、三计……
孔老夫子对朱缺的粗糙浑不理会,先自斟自饮一大碗十粮液,方才澹然开口说道:“一要忙二要抢三要商……”
朱缺慢慢坐直了身子。
这老头儿肚子里有货!
“何谓忙?”朱缺问道。
“让大家忙起来,种田的,挖矿的,造船的,伐木的,修路的……这些人都在忙,但是朱缺少爷,你的黑龙城养的闲人太多了。”
孔老夫子再斟一碗酒,却只是浅饮一小口:“你要想办法让所有人都忙起来,那怕明知道他们忙得没什么意义,也没什么意思,但对他们来说,忙就是意义,其本身就很有意思。”
这番话很绕口,起码红泥、黑妞、凯瑟琳三个‘半成品’就听不出其中玄机。
至于同座的孔家十二位先生,就更不懂了。
他们埋头狂吃,对老父亲与朱缺少爷谈论的话题,似乎都觉得颇为呱噪。
但朱缺、沉杀二人却面色凝重起来。
苦兀岛的冬季实在太过漫长,除了狩猎、挖矿、冶炼的那些青壮年劳力,剩下的几乎所有人都窝在温暖舒适的木头房子里,黑龙城的老鼠、虱子、跳蚤等,都开始死灰复燃了……
“朱缺少爷,将老弱妇孺都养起来,本身的想法很好,因为,天下的狗屁读书人都是这般想的,所以听上去还挺有道理。”
孔老夫子侃侃而谈,活脱脱就一老狐狸。
他咂巴着嘴继续说道:“可是朱缺少爷你想过没有,人活着,可不是仅仅为了吃饭睡觉自己老婆吧?”
朱缺点点头,插了一句话:“对,这话在理。”
几人都笑了起来。
朱缺少爷的脑回路有些奇怪……
……
一个多时辰后,席散了。
孔氏父子十三人醉醺醺的回了黑龙城大学堂,镇海王府也渐渐安静下来。
朱缺在马扎子上躺了一会儿,反复捉摸着孔老夫子的一番话,越是捉摸就越觉得有滋味,让他莫名的有些兴奋起来。
一要忙、二要抢、三要商。
这里面的道理,他其实都懂,可就是琢磨不透那个老读书人话里话外的其他意思,这就令人十分心痒痒。
吗的,读书人咋就这么麻烦,有话直接说完啊,这就好像在尿尿的时候让狗给惊吓了,勐的一哆嗦,好吧,裤裆就湿了。
所谓的文人骚客,大致就是这么来的?
朱缺不无促狭的想着,突然翻身起来,赤着脚便往外冲,口中还嚷嚷着:“走走走,咱去黑龙城夜市逛逛。”
“少爷,鞋,鞋没穿!”红泥笑骂一句。
黑妞则如狗腿子般提着两只鞋奔过来:“少爷,黑妞亲手帮你穿鞋!”
无奈之下,朱缺躺回马扎子,任凭三个半成品帮他洗脸、漱口、穿衣服、梳头,折腾了足足一炷香工夫,一行人才走出大门。
夜晚的黑龙城灯火通明,但实在有些安静过分。
曾经的朱缺,就喜欢这种安静的生活,觉得唯有如此,才能让自己觉得活在人间。
可是,让孔希脸那老家伙一顿撩拨,朱缺也渐渐意识到不对劲了。
黑龙城居民,大多数都是土着部落的老弱妇孺,他们的男人都在煤矿、铁矿、造船厂等处干活儿,儿女都被强制性的送进了黑龙城大学堂。
如今走在宽广平坦的大道上。
朱缺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是个蠢货,还真是让刚刚过来的那几年山大王,早早的就把脑子给弄坏了。
眼下正是他最为艰难的一段岁月,到处都缺人手,到处都是伸手向他要钱、要粮食、要工具和人手的,结果自己还在黑龙城白白养活着几万闲人?
而且,这些家伙好像还不怎么领情……
“老头子,你到底还行不行啊?真不行了?”
“真不行了,老了。”
“屁,让老娘来说,分明就是朱缺少爷不是人!”
“咱不行,关人家朱缺少爷什么事啊?他给我们食物,给我们房子,给我们冬天取暖的煤……”
“好了好了,看看人家有两个青壮劳力的,每天除了鱼肉鱼汤,还有两个馒头呢!”
“……”
仗着耳聪目明的优势,朱缺在黑龙城的街道上熘达了一大圈,听了不少人家的‘床头话’,他越发清楚,自己在过去的一年里,犯了一个什么错误。
当大家都是流民、灾民时,最大的渴望是吃一口吊命饭。
现在,温饱基本解决,人们便有了新的需要。
比如,眼下的一份工作、两个馒头,等这些都解决了,便会出现另外的念想……总之,就没有一个尽头。
他一边走,一边思量着,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一片海滩上。
腊月初八的晚上,月牙很清瘦。
恰好能表达他此时的心境。
于是,他爬上一块高大的岩石,像一只需要思考的猴子那样蹲下来,开始传达命令:“传令,让黑龙城大学堂牵头,设计制作一批生活用品的小型车床,以最快的速度运到黑龙城;”
“以街道为界限,在黑龙卫中选派一批百户将军,百户以下,在居民中选拔一批总旗、小旗,令他们平日参加劳动、军训、思想品德教育活动,战事一起,全民皆兵!”
“对黑龙城所有人员,包括老弱妇孺、大学堂学生,进行一次技能训练,争取让每一个人都能动手制作能换钱的小玩意。”
“对现有人口进行彻底普查,登记造册,并根据其各自擅长的手艺,重新进行分工。”
“对已经纳入黑龙城的所有部落,趁着冬闲时节,让沉杀负责对所有土地、人口、牲口等重新登记,保证明年开春前,拿出一个章程出来。”
“……”
零零总总,朱缺一口气下达了十二条命令,每一条,都是针对眼下的困境所采取的措施。
孔希脸那老狐狸说的对。
这人啊,还真不能让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