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武十年,八月中秋。
傍晚。
应天城南二三十里外,天阙山深处的朱家庄,炊烟四起,鸡鸣狗叫孩童闹,一派祥和景象。
“红泥,使劲……嗯嗯嗯,就这个力度。”
“不对不对,换个角度……”
“嘶~舒坦!”
“少爷,你是舒坦了,可是我的手扛不住了,又酸又麻,”一名眉目清秀的少女都着嘴,没好气的说道:“每天就知道折腾我,少爷,你变了!”
朱缺软哒哒的趴在一张按摩床上,舒服的直哼哼:“好,从明天开始…嗯嗯…让黑妞来……嘶!”
红泥的两只小手,勐一使劲。
朱缺倒吸一口凉气,骂道:“你这小妮子,想谋杀亲少爷啊!”
红泥得意的笑道:“让你欺负人!”
朱缺叹一口气,刚要说话,门外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少爷,该开饭了”。
“开个屁,老爷还没回来。”
朱缺哼哼着爬起来,让红泥帮着穿好衣衫,喝了一大口清茶,这才缓步走出房门:“老沉,让厨房等一下,老爷回来了再开饭。”
门外台阶下,青衣小帽、脸色青白的管家沉杀,对着朱缺拱拱手,转身就走。
“对了,让张彪去村口等着去,”朱缺突然想起一事,“老爷十几年没回家,庄子上变化大,可别触发机关给射成刺猬。”
沉杀没吭声,冷着脸走了。
朱缺摇头苦笑:‘这个老沉,当了七八年管家,却还是一副杀手范儿……’
“刚出过汗,小心着凉。”红泥出来,将一件白丝汗衫披在朱缺身上,“少爷,你确定老爷今日回来?”
“呃…差不多、应该、大概吧。”朱缺随口说道。
其实,他也不能确定,‘老爹’今日能不能回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呢……
十二年前,他穿越到这个平行世界,成为朱家庄的‘少庄主朱缺’,却根本就没见过老爹的面,只在原主残缺的记忆里约略知晓,老爹去北方贩茶了。
他刚穿越过来那两年,适逢元末明初之巨变,天下乱成一锅粥,朱家庄上原有的人早已死绝,现在的庄户,都是朱缺这些年来收留的难民。
老爹一直杳无音讯,朱缺以为老爷子早就客死他乡了。
不料,三个月前,老爹突然捎回二十两银子和一封家书,说他将在八月十五回家……
……
日薄西山,众鸟归林。
朱元章、朱标从弘觉寺礼佛出来后,骑着两匹马,一身农家富户打扮,在附近的田间小道上缓辔徐行。
沿途之上,看着那些破落的庄户,田间干裂的泥土,以及杂草丛中半死不活的庄稼,父子二人的神情之间,均有几分忧色。
“大儿,你看咱大明立国都十年了,老百姓的日子却还是如此艰难,咱这心里头不是滋味儿啊。”
“是啊,京郊之地尚且如此,还不知连年旱灾蝗灾的北方,都成什么样子了。”
“大儿,过段时间,你再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想一想,只有这样,你才能明白老百姓最需要什么,最痛恨的是什么,等你以后当了皇帝,心里头才会有一个底线和章程。”
“儿子谨遵爹的教诲!”
朱元章满意的看着儿子,刚要说话,却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大吼:“喂,是朱老爷吗?”
二人抬头,看见数百步以外的一个岔道口,勐的跳出来一名魁梧大汉,乌漆嘛黑,身高足有八尺以上,手提一把大钢叉。
那大汉大踏步的奔过来,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驴,瞪着朱元章问道:“你是不是朱老爷?”
“这位壮士,咱就姓朱,”朱标刚要催马上前,朱元章却摆摆手,笑呵呵的问道:“你认识我们啊?”
“不认识,”那大汉挠一挠后脑勺,“是少爷让俺来村口等老爷的。”
“少爷?”朱元章一愣,侧头看一眼儿子朱标。
朱标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你家少爷是谁啊?”朱元章笑问道。
“我家少爷自然姓朱,”大汉怪眼一瞪,瓮声瓮气的说道:“喂,老头儿,你是不是朱国瑞朱老爷啊?”
朱元章一愣。
朱国瑞?这名儿听着咋有点耳熟呢?对了,当初义父郭子兴给他改名时,不就是姓朱、名元章、字国瑞么?
可是,他怎么就想不起来,外面竟然还有一个儿子?
“咱姓朱,字国瑞,这位壮士……”
“哎呀,真的是老爷啊!”
还不等朱元章把话说完,那大汉一声欢呼,大踏步走上前来,一把牵了朱元章的马,转身便走:“哈哈哈,少爷没骗俺,老爷出去贩茶十二年,果然还是回来了!”
“大胆!”朱标吼了一嗓子,手中握住剑柄。
不过,他却没有拔剑上前,而是脸上露出一丝古怪之色,甚为幽怨的看向自己的老爹:‘老爹,咱这不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么?咋就冒出来一个儿子了……’
朱元章察觉到大儿的‘幽怨’,凶巴巴的一瞪眼,意思很明确:‘看什么看,不是咱干的!’
朱标闭嘴了。
“这位壮士,你们少爷……改名字了没有?”朱元章试探着问道。
“没有啊,他一直叫朱缺,”大汉咧嘴笑道:“五行缺德的缺。”
朱元章哈哈大笑,道:“混账,哪有这般损自家少爷的。”
“是少爷自己说的,”那大汉憨厚的笑着,“其实,少爷人很好,也很聪明,就是有点好色贪财恋杯不务正业,老爷你回来后,可要好好管管啊。”
朱元章:“……”
他早已看出,眼前这大汉看上去凶悍吓人,其实还颇有几分天真烂漫。
自从他登基称帝后,这将近十年间,昔日的老弟兄们见了他这位洪武皇帝,不是畏手畏脚,便是战战兢兢,难得遇到如此真率之人。
故而,即便心有所惑,朱元章的心底间,其实还颇为欢喜。
说说笑笑间,三人两马穿过一条颇为隐蔽的黄泥村道,眼前豁然一亮。
“咦?”
朱元章和朱标突然睁大了眼睛。
父子二人目瞪口呆,满脸的难以置信——
峰回路转,竟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好去处!
放眼望去,只见三面环山的一处向阳山坡上,足足有二三百亩良田,其中,有稻田、有菜园、有果园,还有十几样庄稼,就连朱元章都说不清楚其名称。
郁郁葱葱,齐齐整整。
有诗云:
稻田,水渠,池塘,稻花香里说丰年;村舍,炊烟,果园,画里太平在人间……
“此间、便是朱家庄?”
朱元章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一片稻田边,伸手抚摸一把沉甸甸的稻穗,手都有些颤抖了:“这稻谷长势喜人,产量应该超过六七百百斤了吧?”
“六七百斤?”那黑脸大汉‘嘁’了一声,“实话告诉你吧,少爷改良过的新稻种,这一亩地至少能产九百多斤!”
“九百多斤?!”
朱元章、朱标倒吸一口凉气,一脸的不信。
这也难怪他们不相信,须知,眼下大明最丰产的良田,估计也不会超过亩产四五百斤……
“怎么,老爷还不相信啊?”
那大汉颇为嫌弃的瞅了一眼朱元章,恍然大悟:“呃,忘了老爷是个茶贩子,对农耕之事不太懂,这也不能怪你没什么见识。”
朱标:“放肆!”
朱元章却拍拍手,示意大儿稍安勿躁,笑道:“这片稻米长势不错,不过,一亩田九百多斤的产量,的确有些夸大其词……”
“老爷还真是没什么见识呢,”大汉瞪着两只怪眼,凶狠的骂道:“要不见你是我家少爷的亲爹,我张彪直接打折你的老腿!
一亩田产九百多斤稻米怎么了?
以你们这点见识,回头去了少爷的试验田,看看那几亩田的土豆,一亩三千多斤的产量,还不吓死你丫的……”
大汉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着,朱元章、朱标二人早就惊呆了。
‘一亩田,三千多斤的…土豆?’
这也太浮夸了吧?
而且,那个土豆什么的,又是什么神奇的庄稼?
如果世间真有如此高产神物,大明朝还会为粮食发愁么?老百姓的日子,不是很快就有了盼头吗?
此间主人,又是何方神圣?
莫非,是一位隐世不出的…前辈高人?
朱元章一个眼色递过去,朱标秒懂:‘爹,咱懂,不就是让儿子闭嘴,看你眼色行事么……’
父子二人一个心思。
就算这大汉多少有些吹嘘夸大之言,但此间的富饶、安定与祥和,却丝毫做不得伪,与外面的破败萧条相比较,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这等高人,值得一见!
“哈哈哈,好了好了,咱这不是在外面贩茶时间太久,对农耕之事多少有些生疏嘛,壮士莫要见怪,莫要见怪。”
朱元章笑着拍一拍手,道:“走,先去见见你家少爷!”
那大汉这才高兴起来,咧嘴一笑:“走咯!”
很快的,三人便来到一座平平无奇的庄院门口,张彪扯开嗓子吼了一声:“少爷,老爷回来了!”
一名衣衫不整的少年奔出来,一边跑,一边还在整理衣衫:“我爹…真的回来了?”
“老沉,掌灯!”
“快快快,给厨房说一声,咱爹回来了,能开席了!”
那少年自然便是朱缺,他刚跑出大门口,便看见张彪身后跟着两个人,一老一少,身穿农家富户衣服,看着还挺顺眼。
尤其是那位老者,五旬上下,两鬓染霜,身材魁梧,虽说相貌平平无奇,却自有一番威严和慈爱,一看就是常年在外,见过大世面……
‘噗通’一声,朱缺双膝跪地,规规矩矩的磕了一个头,高声喊道: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