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婧挥挥手, 三人便麻利地从后窗翻了出去。唐小软最近也算久经沙场, 倒是不慌不乱,稳稳地落了地。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快传来:“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蓝婧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偷眼一看, 竟然是在唐家老宅外头碰见的那群人!为首一人却颇为奇怪,不是那日嚣张的鹰钩鼻, 倒换了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鹰钩鼻带着他的小弟们持枪紧跟其后,那中年男人手无寸铁, 却捏着一串念珠, 不慌不忙地走到布阵的地方,弯腰将被沐槿衣丢在一边的佛像捡了起来。一对浓眉皱起,利目精光爆张向着沐槿衣三人逃走的方向扫来。
虽是躲在暗处, 沐槿衣仍是下意识地按了一下唐小软的头。待那男人转过头, 三人赶紧从后院跑出,直奔蓝婧停车的地方而去。沐槿衣见蓝婧面色凝重, 一声不吭开了车就走, 不由问道:“怎么了?”
蓝婧将原委说了,又道:“那些人来头不会小,别说是我,只怕干爹见了都要给三分面子。”
沐槿衣沉吟片刻:“看来也是冲着夜郎墓去的,会去唐家老宅堵我, 想必也是指望能找到地图拓本。地下室的东西肯定是他们拿走了,只不知到底都丢了些什么。”
她说着,下意识地望向一旁的唐小软, 而唐小软却正盯着那从背包里翻出来的墙纸发呆。蓝婧从后视镜里看了后座一眼,忍不住道:“唐小软,问你话呢。”
唐小软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也没仔细翻过那里,何况还放着一口大棺木,我哪敢多呆啊。”
“你上次说的什么日记本……”
蓝婧又旧话重提,这次唐小软没再迟疑,径直道:“我上次去的时候,看到棺木上压着一本黑皮书,拿来一看却是个日记本。而且,写日记的人,就是我妈妈。除了日记本之外,还有一幅画,原本是挂在棺木后面的墙上的,可是这次去也不见了。”她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开始研究手上的墙纸,“我原本以为那幅画还在呢,原来只是张墙纸。”
蓝婧见她又搬出了那墙纸说事,忍不住吐槽道:“什么画啊,别逗了,以为皇帝的新装呢?就你们俩聪明能看到是吧。”
“蓝姐,那画中的确有一个白衣女子,只是细看不清。”沐槿衣道。
“不止啊,还有个黑衣服的女巫。”唐小软紧忙道,“远看是个白衣女人,近看就是黑衣女巫。”
蓝婧见她二人言之凿凿,不禁再次迟疑了,边开车便思索了片刻,蓦地一怔:“难道是3d画?不对,3d画我也会看啊,分明就连个线条都没有。喂,唐小软,你给姐姐说实话吧,说实话姐姐给你煮面吃。”
“我本来就说的实话,”唐小软撇撇嘴,“你就是不信我,沐姐姐你总该信吧,而且我,我也不想吃你煮的面……”
“不懂欣赏!”蓝婧怒骂一声,继续开车。
天快黑的时候,三人又回到了蓝婧的房子里。蓝婧走在最前,刚掏出钥匙开门便蓦地停下动作,回头递了个眼色给沐槿衣。
沐槿衣会意,立刻将唐小软拉到了身后,顺手拔出短刀。
蓝婧将门轻轻打开,先将手中钥匙抛了进去,见毫无动静,这才快速闪身进去。沐槿衣随后将门一推到底,也跟了进去。“什么情况?”
蓝婧皱了皱眉:“有人来过。”
“你确定?”沐槿衣打量了下四周,见桌椅沙发都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不禁微微沉吟。
蓝婧道:“门把上我留了个记号,不见了。”
唐小软左看右看,这屋子都不像进过贼的样子。“会不会是有小孩子经过,乱玩门锁了?”
蓝婧哼了声,没接话,走到客厅沙发前坐了下来。沐槿衣本也在沙发上坐下了,眼睛盯着电视柜那里看了会儿,却蓦地站起身来。
“怎么了?”蓝婧追问一句,目光随她的走动移到电视柜上,就见沐槿衣正盯着柜子上放着的一个相框仔细看着。沐槿衣很少留下照片,这相框里是她和蓝婧唯一的一张合影,当时她并不情愿,是蓝婧硬将她搂过来,所以她的脸其实是45度角对着镜头的。蓝婧当时很不满意,摆相框时调了又调终于调出一个奇怪的角度,据她自己感觉那个角度她进门后一眼看去能正对上沐槿衣的眼睛。沐槿衣对看自己的眼睛没兴趣,不过那个角度她倒是一直记得,可不知为何今天再看,角度却不对了。她不确定是否自己记错了照片的样子,于是问道:“蓝姐,你最后一次动这个相框是什么时候?”
蓝婧一怔,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起这个,仔细想了想,道:“你逃走后不久。”想起自她出逃后自己整日的担忧与操心,再见她一脸平静坦然,她略微有点动气:“我到这里来,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你这死丫头竟然一直没有回来过。”
沐槿衣将相框照着自己记忆中的位置挪了挪,没想到蓝婧立刻道:“你别乱动,这样不对。”说着便上前几步,又照着之前的角度挪了挪相框。
“角度不对。”沐槿衣抬头看她,轻声道。
“怎么会?”蓝婧不以为然。
沐槿衣没有接话,只默默地盯着她的眼睛仔细看了几秒。蓝婧被她看得发毛,眼神也隐约有些晃动,强笑道:“怎么了槿槿,这么看着我?”
沐槿衣沉默不语,蓝婧眸中利光顿闪,已然是想到了什么令她惊惧的事情。她心底霎时划过一丝慌乱,可转脸一看唐小软正大睁着俩眼贼咕咕地盯着她俩看,她忍了忍,将心头的疑虑暂且咽了回去,转而笑道:“忙这半天,我都饿了,咱们打电话叫外卖吧。”
沐槿衣知道她避不想谈,于是淡淡道:“也许是我太紧张了。嗯,叫点吃的吧。”
蓝婧去打了电话,不一会外卖便送了过来。沐槿衣正在布菜,忽然听到唐小软在房里大叫一声:“不好!”她忙过去打开了门:“怎么了?”
客房里并无异样,唐小软自己哭丧着脸站在床边,手里还拎着个枕头:“我担心我家有危险,怕把日记弄丢了,就把它放在这个枕头下了,谁知道现在不见了!”
蓝婧扶额道:“你妈的日记里头都写了些什么啊?”
唐小软略略迟疑。“也没什么……”
蓝婧呵呵一笑。“育儿日记应该不会有人惦记吧。”
“才不是育儿日记!”唐小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怕蓝婧打她,赶紧把要紧的话说了:“那后面写着跟夜郎墓有关的事,还用水笔画了几张图,其中一张跟我上次去的禁地倒是有点像呢。”
“你确定?”听到这里,沐槿衣皱了皱眉。“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我……”唐小软嗫嚅着,想解释,又觉得颓然,半晌方低声道:“我本来想着以后再和你说的,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了。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说,日记就丢了。”
沐槿衣再不多说,扭头便问蓝婧:“除了我们,还有谁知道这里?”
“除了我跟你,还能有谁知道?哼,敢到我这儿来偷东西,被我知道是谁,我非”话说一半,她蓦地住了口,秀眉紧蹙瞪着沐槿衣,怒道:“你那眼神什么意思,你怀疑我?我不知道,我什么指令也没收到!”
沐槿衣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蓝婧怒冲冲地打断了她,径自掏出手机便去了阳台。
唐小软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觉气氛怪异,忍不住道:“她怎么了?”
沐槿衣盯着蓝婧的背影,缓缓摇头。唐小软识趣地不再追问,看沐槿衣的脸色不太好,她讨好地说:“我刚才回想了下,日记里的画,好像画的是个女人被刀子刺穿心脏,流了很多血,然后还有好多人在给她磕头。”
沐槿衣顿时联想到禁地里的那几幅壁画,然而此时却也无法彻底联系到一起分析出所以然来,只好无奈地再次摇了摇头。
不多时,蓝婧从阳台出来了,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地说:“不知道是谁干的,画也好,日记也好,我什么都不知道。”
沐槿衣心知她话中的意思便是:不是我的人干的。这一来她心里反而更加疑惑了,她们刚到这里来两天而已,到底是谁这么快就收到消息知道这个日记本的存在,而唐小软所说的日记里的画和禁地又有什么关系?其实她倒真没有怪罪蓝婧的意思,即便真是她做的,她也无可厚非,可偏偏却不是她。她太熟悉蓝婧的性格了,倘若她真做了,必然是想以此拿住她,可她气恼的模样那么自然,根本不似作假。何况,她都与她谈妥了交易条件,她什么情况都不清楚,拿这本日记又有什么意义呢?
“唐小软,你看下这个人是不是你父亲。”蓝婧忽然将手机递了过来。唐小软一呆,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明显偷拍的照片,距离有点远,她放大了图片仔细看了看。“真是我爸……”
“我有几个小弟刚好在云贵那边,如果你没认错,那么你父亲现在应该是去了苗寨。”蓝婧道。
唐小软死死地攥着手机,仿佛就如是攥着她父亲的性命一般,好半晌才缓过劲来,将手机递给沐槿衣,无助地问:“沐姐姐怎么办,我爸爸……我爸爸真的是被人绑架了,会不会就是那些在我家出现的人绑架的他?那些人既然能打开地下室,说不定就是逼问了我爸才知道的,他们拿走了地下室的东西还留人在那里,会不会就是冲着那本日记来的?”
沐槿衣接过手机,又听唐小软急乎乎地说了这许多,她轻轻点了点头,鼓励她继续说。
唐小软看了眼蓝婧,低声道:“日记本如果真不是认识的人拿的,肯定也是那伙人拿走的没错了,我觉得,我们一定是早就被跟踪了,也许那些人现在已经拿齐了所有的东西,所以带着我爸爸去找夜郎墓了。啊,对了,太奶奶!”她蓦地激灵,“太奶奶会不会也是被他们绑走的?”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唐小软激动地脸色泛红气息不稳,蓝婧拍了怕她的肩膀,似笑非笑:“不错不错,分析的不错,看来以前是我小看你了嘛。”
沐槿衣却缓缓摇了摇头。“唐老夫人应该不在他们手上。”
“为什么?”
“只是猜测。”沐槿衣思付道,“如果唐老夫人也被抓了,她应该和你父亲一起被带去云南。”
“槿槿,刚才别墅里出现的那个头领,你从前见过吗?”蓝婧忽然问道。
“那晚我被埋伏的时候,曾经和他短兵相接。他看起来不像汉人,手段不错。”沐槿衣说着话,腾空看一眼唐小软,见她脸色发红眼珠子乱转,隐隐有些情绪失控,她吐了口气,轻声喊道:“唐小软。”
“啊?怎么了?”
“你才是开启夜郎墓大门的关键,现在我们还不能肯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你的安全。一旦你被抓住,那么,你的父亲和太奶奶也就没有存活的必要了,你明白吗?”
唐小软被沐槿衣一席话给惊出一身冷汗。没错,太奶奶到底有没有被抓其实不重要,现在来看,至少爸爸已经落在他们手上了,如果不是有沐槿衣几次三番保护,自己也早被抓了。她现在就等于是开启夜郎墓的钥匙,爸爸和太奶奶是钳制她的人,倘若她被抓住,那么爸爸和太奶奶就真的没有利用价值了。那些人的行事作风,杀个把人,只怕就如是捏死一只蚂蚁般轻巧,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该做的,就是保护好她自己。
想到这里,她不由望向了沐槿衣。沐槿衣却没有看她,反是看向了蓝婧。“蓝姐,我想,我们明天该走了。”
蓝婧一怔,片刻后苦笑一声:“你到底还是信不过我。”
沐槿衣望着窗外,眼底隐隐有些情绪浮动。长长的停顿,她终于开口:“有时候,不信任反而是一种保护。被信任的人,压力太大,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奔波了一整天,三人都累了,吃完饭,唐小软很有眼力见地看出来那俩位大姐有话要说,没敢再问沐槿衣晚上的睡觉问题,自己早早地就爬了床。
客厅里,沐槿衣与蓝婧两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餐桌旁。
“真的不是我。”蓝婧点了烟,一绺淡白的烟气自指尖缓缓升起。
“我知道不是你,或者应该说,你不是故意的。”沐槿衣淡淡道。
蓝婧惊讶地抬起头。沐槿衣望着她的眼睛,那双一贯妩媚柔软的黑瞳,左边那只却分明是隐隐蒙上了一层冰雾。
“槿槿……”蓝婧一手抬起想要抚上左眼,赫然发现指尖的烟已燃到尽头。她一颤,将烟蒂在烟灰缸里狠狠揿灭,眼中的光芒,瞬起又瞬落,不敢置信的顿悟之后,那眼神黯淡了下来,最终只剩下绝望的心寒。“我从小研习蛊咒,你那点东西也都是我教的。没想到,今天却要你来提醒我,原来,他竟然对我下了蛊。”
“不是的。蓝姐,你只是当局者迷。”沐槿衣撇过脸去,不忍多看她眼中的冷意与自嘲。
“这下怕是帮不了你了。”蓝婧故作轻松地笑笑,“死丫头,后悔了吧?”
沐槿衣回过脸来:“后悔?”
“你对我承诺的事,只怕我是没有条件去和你交换了。”蓝婧仓促地转脸望着窗外。
“说什么呢。”沐槿衣轻叱,望着蓝婧倔强的侧脸,她轻吐口气。“只要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总会实现的吧。”
“呵。”蓝婧仓促地笑了笑。“明天就走?”问罢,不待沐槿衣开口,她抢先又道:“是该分开了,我在你身边留越久,他知道地就越多。你们就越危险。”
沐槿衣默然不语,蓝婧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轻轻压了压她的肩膀。“不然,等下就离开吧,车子你们开走。对了,你出来这么久,身上钱还够吗?”
“不用担心我。”沐槿衣闷声道。
“那好,我回房休息了,有什么事,你电话我。”蓝婧匆忙结束了谈话,说话的同时眼睛看也不看沐槿衣,一丝悲凉在瞳孔中凝聚着,她深深吸了口气,背对着沐槿衣走回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沐槿衣独自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只觉脑中乱糟糟一片,一时想到这复杂的现状,千丝万缕却没有半分头绪;一时又想到客房里睡着的女孩,从那样娇气任性的大小姐脾气一点点被磨成如今这样的小心翼翼,看她的眼神,总是透着令她心情复杂的可怜。当然,想得更多的还是蓝婧。一个无条件听命了二十年的人,居然被这样毫不留情地下了蛊,像监视器一样的活蛊,下在眼睛里,中蛊者眼中所见一切皆会被通过脑电波以特殊的渠道传递给施蛊者,一旦发现不妥,施蛊者催动蛊母,中蛊者轻则眼盲,重则,离着眼睛那样近的大脑也便同时死亡了。本来以她的能力要一下子发现这个蛊当真是并不容易,只是那个人……他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通过一张照片发现到蓝婧眼睛出了问题吧。她站起身,走到电视柜旁拿起那个相框,拇指指腹轻轻滑过蓝婧的脸庞,那灿然的笑意曾经温暖过自己最狼狈的童稚岁月,虽然她一直不肯说,可是在她心中,早已将她视作亲姐。她知道,蓝婧对她亦是如此,虽然她总是不正经的调笑她,做一些让她无语的事。可是在蓝婧心里,那个被她当做亲父去敬重爱戴的那个人,他呢,其实只是将她当做一颗棋子吧?不止是她,还有她,还有他们。所有人都不过只是一颗棋子,若形势所需,随时就会变成弃子。
沐槿衣不忍再看下去,将相框放回原位,转身便打开了客房房门。
唐小软睡得很熟。沐槿衣走到床边,本想叫醒她,却被她沉静安然的睡颜看得微微怔忡了。她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只是觉得面前这张脸竟如此恬静,婴儿般的睡颜,对一切都不设防的信任姿态,莫名勾动着她的情绪。唐小软柔弱,唐小软胆小,唐小软还有些任性,可就是这样子的她,如果有一天发现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骗她的,没有保护一年的承诺,甚至自己接近她也是另有所图……这个简单快乐的女孩子,她……会怎样呢?
静静站了片刻,沐槿衣竟然做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动作。她伸手轻轻抚了抚唐小软的额发,思绪有一时的放空,然而,只是两秒钟便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不知是不是被惊动了,还是正在做梦,唐小软忽然轻轻哼了声,眼珠在眼皮下咕噜噜转动着,手掌也从被子里抽了出来捂在了脸上。沐槿衣以为她就要醒来了,可等了几秒却不见反应,她上前去拿开唐小软捂在脸上的手,见她眉头紧皱,眼珠子却转得越来越快,嘴唇甚至在不断地颤抖着。噩梦?她无奈地摇摇头,弯下腰轻声喊她:“唐小软,醒醒。”
没有反应。她只好伸手去轻拍她的脸颊,继续喊她:“醒醒,你在做梦。唐小软。”
难道是被魇住了?面前一脸痛苦的女孩分明是正沉浸在某个可怕的梦境里,可不管她怎样呼喊,甚至拍打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她却仍是没有半点反应,更是没有醒转的迹象。沐槿衣心头一凛,毫不犹豫便转身出去:“蓝姐。”
蓝婧过了一会才打开了房门,沐槿衣一怔,看到她居然自欺欺人戴上了眼罩,心情很是复杂。“蓝婧,帮我看看她。”
“小丫头怎么了?”蓝婧微微诧异。
“不知道,怎么叫也叫不醒。”沐槿衣脸色沉峻。“我担心,是不是下午在别墅里……”
“我看看。”蓝婧扯下眼罩便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