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大快人心】

“‘真的没关系么’——我也曾经犹豫过，该不该说出来。”

女孩醉醺醺地靠在千绘身上，比起平常的舞流，喝醉的她多了几分沉稳，反而可爱了些。“但是就算千绘姐现在忘记了，坏事总要有人去做的。我和九琉姐是知道的，如果是静雄先生去当坏人的话，千绘姐就算试图接受现实，也绝对会责怪他‘为什么要说出来’的吧？明明是互相喜欢的人，距离却越来越远，那种事太可惜了。那么，就由千绘姐讨厌的，折原临也的妹妹们来告诉你吧。”

“……什么？”

只是一瞬间，代田千绘的心底突然升起了巨大的不安。似乎从遥远的海上吹来庞大气流压到背上，脑海中一片捉摸不透的空缺似乎渐渐有了形状。

“等下，不是说好了买酒就不说的吗！？”

……好像有些明白了什么。好像确实发生了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情绪激动地从栏杆上跳下，千绘发觉自己的腿开始发抖。九琉璃立刻抓着她的衣服要千绘小点声，但舞流却醉醺醺地笑了。因为不舒服，她摘下了鼻梁上的框架眼镜捏在手里，整张脸显现出与平常不同的纯真。虽然是为了把自己装扮成文学少女的形象才戴上眼镜，但她却总是毫不在意地用这张天然无害的脸做下令旁人瞠目结舌的荒唐事，每当这时，她乖巧面孔扭曲出一个意犹未尽的表情，总是释放出多一倍的冷酷和残忍。

身为折原临也的妹妹，无论是外人理所应当的印象还是本身家族性格的要求，都把她们推上了理当如此的位置。可既然她们对此自得其乐，千绘没必要也懒得探究她们的真实想法。

然而，今天的折原舞流，却摘下了眼镜，顶着红红的脸颊靠在姐姐的肩头，斜眼朝千绘叹息似的一笑：

“我家天生就有做坏事的基因吧，看来我也得当个坏人，才配得上那样的哥哥吧……”

“千绘姐，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她低声叹了一句，拉起九琉璃和千绘的手，紧紧地握住。

“……！！”千绘触电般地一甩，狠狠甩脱了舞流的手。

现在的她，已经完全地感受到了“恐惧”。

……确实是，确实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知道那么多有趣的事情，独立，沉稳，认真，聪明。发生那种事，谁都不会开心的，可是生老病死也是没办法逃避的。”

“舞流，不要说了！”

“面对现实吧千绘姐。”

“我不要！！”

少女尖叫着抱住了脑袋，瑟缩着蹲在地上。

“不要……我才不要听……我不想听……不想听……你闭嘴……你们都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仿佛已经想起了一切似的，灰黑色的眸子透着绝望。脑海中细碎地响起了声音，眼前朦胧地浮现出画面。

冰冷的月光照耀着大地，在一个同样月色冷峻的晚上，钢铁森林之间，谁浴血，谁叹息，谁哭泣，谁在惨叫。

谁用孤独划开一道围墙，将自己日日围在当中自闭；又是谁，夜夜在墙外徘徊，费尽心思却换不来她开口，最后只能责怪无能为力的自己。

明明是年纪大的一方，却像孩子似的不肯接受舞流都到了嘴边儿的话。“千绘姐，你这样子逃避，静雄先生很为难，过世的人也不会开心的！”

“……闭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本是要扑上去把舞流推开要她住口，可千绘刚摸到舞流的衣服，脚下一松，忽然身子往后倒去。她下意识去抓面前唯一的东西——舞流被整个儿拽了出去，九琉璃一手拉着妹妹的身子，一手猛地抓住了千绘。

千绘身子一荡，脚下的松土顿时完全碎掉，土块顺着山崖滑落下去，瞬间就被汹涌的巨浪所淹没，她们悄悄放在地上的手电筒也随着沙石坠入海中，蓦地，三人陷入一片黑暗。挂在悬崖边的少女稍稍侧头看了看山崖下面棱角突起的礁石，耳边呼呼地嘶吼着凛冽的夜风，脱掉了方才的惨叫，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忘记了呼救，在十一月的冬夜冷得根本感觉不到膝盖在流血，少女只觉得全身的力量都从某个地方不停地往外流。

九琉璃虽然微醉可还是稍微有一点点理智，拼命地拉着千绘的手向上拽。舞流虽然也有拉千绘的意识，可醉酒的人的意识根本信不过，不仅没帮上忙自己的身体反而被往下带。千绘拼命地握着九琉璃的手，另一只手松开毫无作用的舞流，在模糊的夜里想要抓住什么固定的位置减轻九琉璃的负担。

突然，一只粗壮而有力的手拉住了千绘，这只手给人感觉非常稳妥，明显是个粗壮大汉的手。这大汉的手立刻给了千绘莫大的安全感，她定了定神，刚想说些什么，身子忽然被紧紧抱住。

——咦？

被抱住的不仅仅是千绘自己。连同双胞胎二人，男人轻而易举地将她们一道抱起，身子略微向后一侧，接着往前一抛——

顺着惯性，代田千绘“飞”了起来。

身体在半空中非常潇洒地舒展开来，然后——猛然坠落。

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少女只能迷惑地等待着坠落的过程结束。

好在这过程并没有令她等待太久，没过几秒，她便重重落入海中。冰冷刺骨的海水毫不留情地击打着皮肤，冷得少女一瞬间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可就是在这种时候，被恐惧冲昏头脑的千绘才能够马上弄懂发生了什么。

深海中的少女及时调整了姿势，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四肢是否健全。她憋着一口气，呆呆地抬起头，看着支零破碎的海面。那副景象是如此熟悉，曾经许多个日夜，她独自沉在浴缸里仰望着那一汪平静的水，就像透过镜子看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那个自己常常在水的对面睁开眼睛，浅浅地笑。

那是一张唯恐天下不乱的脸，带着恶劣的笑意，很不善良，更可以说是充满恶意。深灰色的眸子里放出残忍的光，像剑戟将与其目光相对的人狠狠刺穿。

掉入海中溅起的泛白泡沫像是一团雾，雾开云散，她便窥得许久不见的自己。那少女仍然是自得地笑，说只有善良的人才会寻求真相，结果你看到了吧，不去做些什么的话，是永远都看不到真相的。

“可只对坏人报复以坏事又有什么不对呢？”

“所以才说你善良得傻气啊。”

她的眸子忽然染上了张狂的黑色火焰，仿佛扬起恶魔的镰刀一般，朝千绘扬起象征着“非人类”的獠牙。

少女从大海表面沉沉地落入水中，张开双臂将十指对上千绘的手掌。两人的双手开始渐渐融合，很快，少女整个身体都进入了千绘身体里，完美无缺，极其妥帖。

“看吧，亲爱的。你以为我是独立于你而存在的吗？可是你都没有挣扎一下，这只能说明——”

千绘的心里响起自己的声音。

“说明你认同着，并且盼望着身为破坏者的自己出现啊！”

——哪怕这真相是完全的假象也好。

代田千绘垂下头。

世界停滞了一秒。

然后——

少女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身子一转向海面游去，迅捷如一尾银鱼。膝盖上的伤口隐隐流血，在海中划出一道微不可见的深红。

不愿意再做不作为的那个。

——我想起来了。

——他们死了。大家都死了。爸爸和妈妈团聚了，现在似乎是轮到我了吧。

——刚才那个男人就是来杀我的对吧？要杀我的人会是谁呢？毫无疑问就是他了。很好，足够了，已经退无可退，不需要再探究凶手是谁，不需要知道推手是谁，思考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怎么都是我在明别人在暗对吧？

——只要对有嫌疑的家伙，全——部加以报复就好了吧！！

杀死。

把他们全都杀掉，然后我——

才能真正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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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原九琉璃首先从水中伸出头来。

好黑，什么都看不清楚。舞流和千绘的位置完全不清楚。担心得不得了。

甚至连自己的位置都不清楚，也不知道海岸在哪个方向。

少女随便找了个方向游了一会儿，摸到了像是石头的东西，松了一口气，扶着石头想要歇一会儿。

“石头上面很平坦，可以爬上去坐喔。”

“？？”

身后传来了声音。少女回头，模糊地看到千绘的脸。她半个身子在水里，用力抓着礁石的突起。

“安（太好了）……”

发出了安心的声音。

“千绘姐……平安无事……太好了。”

少女以很细的声音，第一次向千绘说出完整的句子，露出腼腆可爱的笑容。

千绘微微笑着，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

“请……原谅舞流……方才的……失礼。”

九琉璃红着脸低头道歉。

对于折原九琉璃这个人来说，要有多少亲密值，才能令她张口？

不，对代田千绘来说，已经不需要任何亲密值。不需要她说话。不需要她笑。

千绘再也看不到她乖巧的笑容了。

也根本不想看到。

“我原谅了她喔。她已经向我赔罪了。”

如温柔的大姐姐一般拍拍她的头。

“诶？”女孩子顿了顿，“见到……了？？”

“是啊，见到了——她已经，以命谢罪了。”

“？”

“石头上面很平坦，我都说了让你快些爬上去坐嘛。因为啊——”

“侧面的尖角就不太妙了啊！”

咔——！！

头骨和礁石相撞发出碎裂的声音。代田千绘像是根本不用呼吸一般猛然拉着少女沉入海中，拼命地将手中的身体往暗礁上撞击。头皮碎了，头骨碎了，身体内部的器官被狠狠甩出来，□□和血液在海水中散开，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她不需要视野，用比发病时咬断筷子，捏坏鼠标，给自己腹部留下疤痕相比更大的力气，鲨鱼似的疯狂地破坏着少女破烂不堪的身体。

舞流在此之前已经因醉酒而意识不清，被顺利地掐着气管捏着下巴灌进海水溺杀，尸体沉在海底。转过头千绘却用了这么费力气的方法杀死九琉璃。

为何？

——为何要费九牛二虎之力？

代田千绘猛然探出水面忍不住大笑起来，心中郁结了太久的闷气随着非人道的破坏方式而彻底解开。她彻彻底底地欢笑了一次，呼吸着充满血腥味道的清爽空气，手里仅剩下女孩细细的小腿。

—∠ハハハハッ！！だって、こんなやり方、あたし、sしんでるのですからァァァァ！！！

（——哈哈哈哈哈！！因为这样的杀|人方法超有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