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无关痛痒】

并不明白舞流的威胁是指什么。

但是代田千绘隐隐感觉到，不能为了区区一罐酒精饮料戳破窗户纸。在它面前，好奇心什么的不值一提。

她很清楚自己在害怕那个“真相”，也知道自己所忘记的一定就是舞流所威胁的事情。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她所不知道的那个秘密，是一件破坏力足够强大的事，强大到令她相信自己绝对会被毁掉。

代田千绘是个纯粹的人类。

实际上，她是个，与魑魅魍魉、神怪灵异最不相干的人类。虽然性格和做法上都有些问题，算是人类中的“异类”，但代田千绘实际上是不能被划分到非现实系的，单纯而普通的存在。

若要说她比其他人的长处，也只是脑子好使一些罢了。就这一个，还是托父亲的基因才入手的优势，否则，她与路边花店的店员小姐根本没什么不同。

但反之，正因为她聪明，才让她变得更加愚蠢。

她愚蠢到，关于舞流所知的秘密，好奇得不行，却清楚自己一定会被打击到，于是害怕着舞流说出秘密，连买酒精饮料这种不值一提的威胁都乖乖照办；明明预感到自己即将在不远的将来被这个秘密毁掉，却从来没有想过坚持住不崩溃：内心充满恐惧却宁愿逃避也不去让心坚强起来，毫无作为地站在自己的灵魂外面，看着趋于崩溃的肉体。

这是居于“人类”中的“异类”位置的人才会有的矛盾反应吧，大概。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曾经在发病时无数次浮现出干脆死了算了的念头，平时却又死皮赖脸地等着遥遥无期的病愈的一天，少女身上就连矛盾性也和他人不差分毫。

正因为矛盾，

才是真正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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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原临也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他喜欢人类。

并不是爱特定的某人。

尽管他本身也是人类，却爱着“人类”这个存在本身。虽然可以看作是壮大的自恋，不过他所爱的“人类”中没有包含他自己。

如果换个更加准确的说法，他所爱的是“他人”。

折原临也既不是塞尔堤那样的异形，也不像平和岛静雄般怪力无双，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既不像机械那样沉着冷静，也不是杀了人不抱任何感想的类型。

只是让对方随着呕吐露出各种各样的“本性”，自己站在不受波及的位置仔细观察。

仔细观察人类的本性。

吐出来的既有高洁的信念，也有让人唾弃的恶意。临也平等地爱着并欣赏它们。

因为无论哪一方，都是他所爱的人类的一面。

然后，他今天也——

为了让人类的本性被吐出，悄悄地开始“游戏”。

参加者已经聚集。

棋盘也已展开。

接下来，只需要掷出骰子便好。

明明只需要掷骰子便好。

他虽然没有特定爱着的人类，却有着特定讨厌的人类。

平和岛静雄。是他所讨厌的人类。甚至如果可以的话，折原临也不想承认他是人类。

为了让讨厌的人消失，折原临也利用了代田千绘。

虽然很可惜少了一位他所爱的对象，但一滴露珠的干涸在六十三亿汇聚成的大海面前毕竟无足轻重。世界上每天有那么多人出生与死亡，一个个为之欣喜与悼念的话不眠不休也来不及。

所以，就只是把她当做除掉平和岛静雄的道具，不以人类看待的话，多少也会没那么令人惋惜——折原临也轻轻一挥手，骰子就从指间蹦跳着落到了钢化玻璃的茶几上。

明明只需要掷骰子便好。

一。

前进一步。

哎呀呀。

“真是讨厌的格子呢。”

——【请回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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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津轻海峡龙飞岬

看周围的野营帐篷都灭了灯，舞流怀抱着她们的置地手电筒悄悄走了出来。她走近悬崖边的防护栏杆，将手电筒调整到最弱的一档放到地上，然后跨坐到栏杆上，无声却大幅度地朝帐篷挥了挥手。

然后，九琉璃和千绘望风而动，压低身子朝有亮光的地方小跑了过去。

“哎呀……真是的真是的，辛苦你了呢。”

由姐姐举杯斟酒之后，舞流学着大人的样子举杯一饮而尽，发出了中年大叔般满足的声音。

她们为了不被人发现，选了绝对没人敢靠近的悬崖边缘，可这地方风太大，九琉璃用发夹夹起耳边乱飘的碎发，才又给舞流满上。

悬崖下边，大浪轰击着礁石，因而她们的谈话被海浪声所遮掩，别说是其他帐篷里的人，就是她们之间也很难听清对方在说什么。为了让舞流意识到自己在说话，千绘戳了戳她的肩膀，才冷冷地告诫道。

“小心后劲，未成年。”

租借帐篷的温泉旅馆不出售山下随便都能买到的发泡酒，附近也完全不会凭空出现一家便利店的样子。千绘叹着气买了温泉里常喝的清酒，拜托老板煮酒热盅，扣着小杯端了出来。

“哦呀哦呀，不就是因为没有发泡酒买，心疼清酒太贵了吗？千绘姐可不要做吝啬的大人啊。”

“好心提醒你是正直的大人的表现。”

“正直的大人根本就不会给未成年买酒喔？”

舞流调笑着看着千绘。几句话的工夫她已经喝了两三杯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后劲儿上来了，少女的目光明显变得涣散起来，肌肉完全放松地露出很垮的笑容。随即，接过姐姐手里的酒盅与之交换了位置，摇晃着倒上了酒。

一直站在栏杆里面的千绘，看舞流用眼神示意她上来，撇撇嘴无奈地爬了上去坐成并排。女孩子乖巧地将满满的杯子敬到千绘面前，她顿了顿，还是接过来一饮而尽。温泉特制的米酒并不辣口，回味还有丝丝清甜，难怪小孩子会想一喝再喝。

都说喝过酒了便是交心朋友，舞流看千绘喝过酒，微微摇晃着抹干了嘴唇：“千绘姐，以前的千绘姐和我们发手机邮件的时候，明明那么聒噪多话，说一些我们也听不懂的乱来的事情，可是现在却经常一声不吭。千绘姐还是我们所认识的千绘姐吗，还是经过了这段时间，随着和我们，和静雄先生，和这个世界相接触之后改变了呢……抱歉呐。”

“什么？”

千绘疑惑地看着满脸醉意的女孩。舞流的笑容浓了些，将她平素轻佻的性格微妙地渲染上了几分沉稳。

“抱歉威胁我买酒？反正不被发现，喝点也没什么。”

“……非（不是的）。”

九琉璃也略尝了几口，有些脸红地拽住舞流的衣角。她或许是明白了妹妹的意图，试图阻止她。

“不是的……并不是想为威胁的事情道歉，虽然确实是我不对——酒只是我们个人的欲求罢了，无论千绘姐给不给我们买酒，某个结局都不会改变。”

“不能改变了。”

代田千绘与折原家的双胞胎交情不深。与其说不深，不如说她从一开始就留了个心眼儿，根本没有打算和折原临也的妹妹们深交。毕竟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建立在揭露“甘乐利用h激怒平和岛静雄”这一阴谋的基础上，千绘起初对他的印象就只坏不好。即便当时在医院里还不了解是临也故意设局撞她，她也下意识地防备着他带来的妹妹们。和她们在有限的交流中所展示出来的“代田千绘”，为了不被临也抓住细节，千绘使用的均是相当乱来的语言。

每次她们问她羽岛幽平的事情，用来搪塞她们的是，“代田千绘”的初恋故事。那个“代田千绘”的初恋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梦不一定是指不可能。懂得梦是不可能实现的时候，已经是到了人生的终点。”

是的，少女就因为这句话喜欢上了他。少女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动，什么叫做担忧，什么叫做甜蜜，什么叫做思念，为了他可以茶饭不思彻夜无眠，如同飞蛾一般纵身扑向了没有未来的火焰。对于这名初恋对象，少女不奢望得到回应也没有任何怨言。虽然这段恋情以无果而告终，但少女从来就不曾后悔过。

是的，她不会后悔，因为根本没什么好后悔的。

在这段恋情没有开始之前她就明白自己的爱意注定散落枯萎。

像是太过美丽的花儿。

——因为，“他”是屏幕那边的人。

永远摸不到，碰不着，无论有多么深切的爱都无法向其传达的，虚构的存在。

白鸟座青铜圣斗士；有“冰原贵公子”之称的冰河。

也就是说是那个吧，也就是说，是这样的吧。

结论已经呼之欲出，几乎不用多费心思便能了解，为了提防被临也抓到软肋，从最一开始，代田千绘给予折原九琉璃和折原舞流的言语和情报，即便她们真的泄露给临也也无所谓，即便告诉全世界的人也无所谓，绝不会构成威胁千绘的筹码，反正——

全部嘘だった。（全部都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