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竟然一个多时辰,童虎这才一手攥着一个瓶子,一手拎着一个药箱,卷着一阵疾风冲进了房间。萧索见他一脸倦意,一身游方道人打扮,正要好奇发问,童虎却隔空将瓶子抛了过来,摆摆*先道:“瓶子里的药丸一日三次,一次一粒,含化,连着吃十天,自己记着点。”说着把药箱扔在桌上,一屁股坐下,倒了一碗凉茶鲸吞牛饮起来。
萧索见童虎疲惫,倒也不便多问,依言打开瓶子,见里面满当当放着数十粒红彤彤的药丸,透着刚刚炼成的微温一股沁香袭来,知道不是凡物,忙倒出一粒,放在舌下含化。
童虎连饮了三碗凉茶,坐在椅子上喘息了片刻才又开了口,开口便爆粗口:“他奶奶的,有几味药还真不易寻得,害得老头子一路赶到长安城去,怕被人认出来,还要扮做这个怪模样。偏偏有一味药引不能久放,所以回来先一头扎进药房了,老弟莫怪啊。”
萧索见童虎古稀之龄还为自己奔波,心下感动不已,含着药丸方要含糊着出声致谢,童虎已在说话间从药箱中取出金针来,快步趋至床前,止住萧索话头道:“把上衣褪下,老头子给你施针。别多说话,此次行针颇为险要,莫让老头子分了神。”说着手脚麻利地把萧索上衣除了下来。
萧索见童虎说得郑重,当下不敢多言,撑着麻木的双腿,专心使劲挺直了腰背配合童虎动作。
童虎深吸一口气,运指如风,一把金针在双指迅疾捻动间已快速分插萧索头面、前胸及后背三十六处大穴,短短一柱香工夫,老头已是额角见汗,显然耗费精力至极。
金针在萧索身上轻轻晃动,童虎伸手又在萧索腕间搭了搭脉相,见没什么异状,这才舒了口气,叮嘱萧索道:“全力行功把药劲化开,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现在我说你听就好了。”
金针入穴之时萧索便觉出浑身一阵舒泰,脉息虽然仍是微弱不堪,但已不那么散乱,借着金针拔穴之力,隐隐有向一处汇集之感,口中丸药入腹,更有一股暖流涌向丹田。当下冲童虎感激地点点头,闭目开始行功。
童虎在一旁又饮了一杯茶,斟酌了下措辞这才慢慢道:“知道你为什么会晕倒?你先中了‘碧螺春’对不对,想来你断臂也是为此。你断臂之举虽是果决,可毕竟已有毒素入体,虽不致命,终是中下了祸根。你还中了‘七伤摧心掌’,这是最让老头子挠头的。这掌法原已失传很久,专门伤人心脉……我观你少阳经脉早有旧伤,被这掌伤一勾引,嘿,更是成倍地发作了。此时你若能服些大补药物,安心静养,倒也不致过于难治。可你分明不知爱惜,连日耗费体力,元阳巨亏,没有一命呜乎便是万幸了。”接着童虎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养生之法让萧索牢记,无非是些戒酒少荤远女色,早睡早起身体好之类,听的萧索微微发笑,心道人生倘若如此还真够乏味之极。不过知道童虎乃是一片好心,只能连连颔首以示自己谨记在心了。
童虎杂七杂八地说完,估摸一下时间,又快手快脚地把金针取下道:“今日差不多了,以后每三天都要这么来一次。”
萧索口中连连称谢,童虎却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道:“我只是见猎心喜,看看有没有本事治好你的怪伤,谢我倒是不必了。记得能活着还我那几坛‘猴儿酿’便好。”
萧索知道这老头就是面冷心热,当下也不以为意,又鼓动一下内力,发现金针拔下后,内息又变散乱,更令他心忧的是双腿仍是没有一丝知觉,不由沉声问道:“前辈,不知晚辈这腿……”问到一半止住,一瞬不瞬地盯着童虎,生怕他给出一个自己难以接受的判断。
童虎沉吟了一下方道:“你这腿现在一点感觉也没有?”见萧索点头,童虎又道:“内伤太重,经脉受阻,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我一直把握不准,似乎你原先修习的内功存着缺陷,即使这次不受伤,以后难免也会发作。”
萧索道:“正是如此。晚辈所习内功原为家中所传,祖上便有几位先辈修习此功时走火入魔,落下偏瘫之症。其实晚辈早想寻前辈讨教一下,只是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无缘拜见。不料机缘巧合,晚辈竟然为前辈所救。”
童虎闻言打量了萧索几眼,问道:“你小子还听过老头子的名字?”
萧索笑道:“有幸听昆仑三圣几位前辈提过您的大名,晚辈知道您当年行走江湖时,大家都尊您一声‘天秤老人’。”
童虎嘟囔了句:“这几个多嘴的老小子……”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萧索见童虎自承身份,喜上眉稍道:“晚辈为前辈事迹心折久矣!只是晚辈出道时,前辈已经归隐,晚辈常为不能聆听前辈教诲扼腕不已。还有我那义弟也对前辈仰慕不已……”说道此处,萧索突然想起苏澈生死不明,心下难过,脸上喜色已一扫而空。
童虎看出萧索情绪变化,也不点破,温言道:“别前辈、晚辈地叫起来绕得头晕了,什么秤啊、砣的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要真的有点敬老之意,唤我声童大叔好了。我再与你说说你这伤势。你的伤情比较复杂,能不能复原不好说,我只能尽力而为,最多不过三成把握。而且这养伤之事急不得,也要看机缘运气,也许十年八年没有起色,也许哪天你一起床便又生龙活虎了。你且安心随老头子住下,若是闷了,我明天便让铁胆打副轮椅给你,这小子,干这活计最是拿手。有了轮椅你便可以四下走动一下了。”
萧索听得自己腿伤严重,虽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却仍难免郁郁,而且一旦想起苏澈、想起唐延堡的血夜,心情更是难以平复,童虎所说之言大半没有听入耳中。胸口起伏半晌,萧索艰难地侧过身来,倚在榻上斜斜向童虎施了一礼道:“前辈,晚辈有一不情之请。”
童虎站起身来,淡淡道:“既是不情之请,不说也罢。”
萧索听了童虎回答,微微一诧,眼中含泪道:“前辈,您且听我说。晚辈与义弟苏澈为奸人所害,可怜我那义弟家破人亡,生死不明,只剩下唯一的骨血被我带出。晚辈知道前辈最是急公好义,晚辈想斗胆求前辈出山主持公道!”
童虎在原地踱了几步,叹了一声道:“我不能应你。”
萧索脸色凄苦,重重地把头在床板上一叩,哀声恳求道:“前辈——”
童虎看了看萧索道:“老头子虽然避居山野,可北地‘狼帝’的侠名还是有所耳闻。而且昆仑三圣能将老夫姓名告诉你,想来你小子定非恶人。老头子此去长安也做了些功课,唐延堡的事情我已知晓,你和苏澈确是为人陷害。”
萧索疑惑道:“那前辈为何还不肯出山?”
童虎道:“陷害你们的人是谁?是栖凤楼,是朝廷。除了杀官造反,你们这仇如何能报?可这杀官造反的勾当可是一两人可以完成的?即使能成,是你,还是老头子我接着去做这皇帝?又有多少百姓要受这刀兵之苦?”
萧索一愕,低头想了想道:“我哪有这造反为祸的想法,只求前辈能诛首恶,杀了那赵弘与章冰婵为我义弟满门报仇。”
童虎又叹一声道:“赵弘是礼亲王,章冰婵是栖凤楼的大统领,杀了这两人还不是形同造反?而且……”童虎说着,缓缓解开了身上的道袍,露出一身的疤痕:“十余年前,老夫杀了勾结倭寇的沈国舅,原以为是除了国贼,却被朝庭冠以乱匪之名害我全家十余口。看见铁胆了吗?一身伤就是被栖凤楼的人砍的,连舌头也被割去大半。想老夫当年也是一腔报仇的热念,可皇宫大内堪比龙潭虎穴,落得一身伤疤,只救回一个半死的铁胆,连那皇帝的毛也没摸着一根。”童虎把衣服系好,又道:“可惜了随我一起进宫的一班江湖弟兄,数十条人命啊……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这十几年来,每每夜半醒来,老夫仍感痛心不已……”
见童虎越说情绪越见低沉,萧索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了。童虎背着手又转了两圈,犹豫了一下道:“嘿,也罢,老头子便与你说句实话吧。当年入宫受伤太重,勉强养好了伤,一身功夫却失了大半。原本我潜在这长安城左近的秦岭之中,就是为了方便再入宫行刺,可惜……现在的童虎已无本事再替天行道了。嘿,连自已家人的仇也报不了,我又有何面目再替天为秤?又有何面目行走江湖?苟活于世已是不该了……”
乍听童虎说出失了大半武功的秘闻,萧索半天回不过神来,回头看看仍在梦中的苏练,只觉报仇之念难以实现,心下凄凉,虎目之中不由蒙上了一层水汽。
童虎也看了看苏练,又道:“血海深仇的事也不要与这孩子说吧。”
萧索不解地看看童虎,却听童虎解释道:“老夫在这山中偷生十余载,于一些事情看开了许多。便是报了仇又能如何?能让故去的亲人死而复生吗?既然不能,为何要让这孩子从小便生活在仇恨与痛苦中呢?”
萧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童虎扶着他躺好,温言安慰道:“先别想这么多了,就在这山中住下,安心养伤吧。你我一老一小也算有个伴。”说罢转身向门外去了。
走到门口,童虎又回过身来,冲着面有不甘的萧索道:“凡事要靠机缘,我只是不希望这孩子自小被仇恨扭屈了心性……也许等他大了,机缘巧合之时仍能报得大仇呢?”
萧索听了眼睛一亮,把这句话玩味一会儿,还想再和童虎再说两句时,童虎已掩上门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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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记错,车田正美的天秤座战士是叫童虎吧……仅以此表达对儿时的缅怀……(未完待续)